八月初一。

夜月如鉤，影幽幽。

月過紗窗，映進船艙，照著幾案上的書卷，或攤或疊，而在凌的書案中央，姜沉魚正以臂做枕，昏昏睡。

一本醫書被的手肘到，從案頭了下去，落到地上，發出“啪”的一聲。頓時驚醒過來，眼睛，輕喚了聲：“懷瑾？”

房靜悄悄的，無人迴應。

再看桌上的沙，剛過丑時，半夜三更這種時候，懷瑾不可能外出，難道睡得太香，所以沒有聽見？

姜沉魚直起，走向屏風後的室，見懷瑾坐在牀旁的地板上，倚在牀頭一不。不笑了笑：“怎麼坐地上睡了？懷瑾，醒醒，去牀上休息吧……”手指剛及對方的肩膀，懷瑾就整個人撲地倒下。

姜沉魚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低呼出聲，臂上一，接著，頸上一涼，雙手已被反擰到後，再不能彈半分。

與此同時，一個無比悉的聲音著的耳朵悠悠響起：“虞氏，好久不見了啊……”

姜沉魚的心沉了下去--頤非。

遠遠的從書案傳來的燈照到後，勾勒出挾持者的面容，眉長鬢，眼帶桃花，笑起來時只有一邊的脣角上揚，顯得邪魅又刻薄，不是別人，正是在程國時遁水逃走的三皇子頤非。

沒想到他竟然在璧國的船上！

更沒想到他竟然跟著自己的船隻進了璧國的疆土！

他想幹什麼？

“怎麼？很驚訝？”頤非吃吃地笑，“頤殊在程國境佈下天羅地網抓我，卻不知我早已跟著你們的船出了邊境。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麼上船來的麼？”

姜沉魚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回答道：“我只是驚訝既然你已經在船上潛伏了這麼久，又爲什麼要在最後一夜功虧一簣出現在我面前？”

頤非“哈”了一聲，俯下頭，得很近，聲音低低，宛如人的囈語：“當然啊……是因爲……我想你了呀。虞氏，你可知道，這些天來，每日在暗中看著你和你那位了不起的侯爺大人出雙對、眉目傳的樣子，我可嫉妒死啦……”

姜沉魚面微白。

頤非嘖嘖嘆道：“連我這個局外人都如此嫉妒了，你說，萬一此事傳你那位更了不起的夫君耳中，他，會不會比我更嫉妒呢？”

姜沉魚被刺激到，下意識地掙扎，頤非立刻加重力度，將扣住，沉聲道：“別！我可不想弄疼你！”

姜沉魚只覺視線開始模糊，連忙眨眼將淚意強下去。

“對嘛，這就對了，乖乖的，不要反抗。不然，不止是你，還有你的婢，還有躺在隔壁間那個半死不活的暗衛，恐怕都有生命之憂。”頤非說著，出手的臉，目閃道，“我就說區區一名藥怎會有你這樣的氣度風華？只是我猜了無數種可能，就是沒想到，原來，你竟是璧國的皇妃。昭尹那小子真不懂得憐香惜玉，竟然派自己的人出來出生死，看來他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你啊。既然不在乎你，當初又爲什麼非要從姬嬰那裡搶了你呢？”

姜沉魚咬住下脣，看來頤非在船上潛伏的這些天，已經把的一切都探查清楚了。而此時此刻，被挾持，被侮慢，被頤非用那麼輕佻的語音說出最不願意回想的過往，說不刺痛是假的，說不憤怒是假的。但，如果出半分痛苦的模樣，恐怕就正遂了這個小人的心願吧。

姜沉魚打定主意，絕對不讓頤非如願，因此睜大眼睛平視前方，素白的臉上沒有表。

見這個樣子，頤非輕輕一笑，親暱道：“真倔強呢……不過，這麼倔強的你，還真是讓人喜歡啊……”說著，朝面頰上吻了過去，脣輕移，一點一點地、緩慢而*地近。

眼看他的脣就要移到脣上，姜沉魚終於開口道：“你既然有求於我，就不得輕薄我。”

頤非的作停了一下，挑眉：“什麼？”

姜沉魚繼續注視著前方，很平靜地一個字一個字道：“否則，今日我所的辱，明日必定十倍百倍地要回來。別忘了，這裡是璧國。而璧國，是我姜家的地盤。”

頤非瞇起眼睛，盯著看了半天，最後，鬆開了手。

姜沉魚連忙轉，後退幾步，靠到艙壁上，戒備地著他。兩人久久對，頤非忽然彬彬有禮地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請坐。淑妃娘娘。”

姜沉魚又盯了他好幾眼後，才手把旁邊的一把椅子拉過來，原地坐下。手在袖中，可以清晰地覺到在不停抖。一時間有點兒沮喪又有點兒氣惱，無論自己如何聰明，但因爲爲子，面對那樣的猥時，就完全於了下風。

頤非睨著，悠悠道：“看娘娘的樣子，恨不得殺了我似的。”

“不，我不想殺你。”姜沉魚故意森森地道，“我只想找十七八個人來，把你剛纔對我做的事全在你上重做一次。”

“哦？那可是我的……”

頤非的話還沒說完，姜沉魚已補充道：“每個人都是兩百斤以上的大胖子，十年沒洗澡，剛從泥地裡滾過，還嚼著大蒜和生魚……”

頤非的眉揚起一個古怪的弧度，著，目閃似笑非笑。

“對了，還要全是男人。”姜沉魚說完這句話後，自己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頤非卻沒有笑，定定地著，輕輕道：“若你能如我所願，便讓你如此解氣了，又何妨。”

姜沉魚怔了一下。昏黃的影裡，頤非站在厚重的帷幕旁，穿灰布衫，做璧國的普通隨從打扮，不復從前風流張揚的模樣。而在摒棄了輕佻狂放的外相之後，不過也只是個單薄的十九歲的年輕人。

從他後照過來，勾勒出瘦瘦一道。

姜沉魚垂下眼睛，低嘆道：“你上錯了船，也求錯了人。”

“此話怎講？”

“你不應該上璧船。你若去燕，可借千軍；你若去宜，可賒萬銀；但你卻來了一無所有的璧。此其一。我父雖是右相，但手無實權；我雖是帝妃，但不寵。你不去求別人，卻來求無權無勢的我。此其二。你兩樣俱錯，又怎能如願？”

頤非凝視著，許久，才淡淡一笑，也拉過一把椅子懶懶坐下，悠悠道：“娘娘真的知道我所求者是什麼嗎？”

“除了皇位難道還有別的？”

“皇位？”頤非像聽見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一樣，哈哈大笑起來。

姜沉魚不微微皺眉--這樣子笑，不會被外面的人聽見麼？看來不止是他，他那三個了不起的侍衛也一同來了，此刻就在門外把風，故而頤非才敢如此有恃無恐。

頤非邊笑邊道：“娘娘啊娘娘，枉你冰雪聰明，卻看錯了小王呢。小王要的，可不是皇位，不但不是皇位，我反而要以皇位爲禮，求見一個人。”

姜沉魚腦海裡突然蹦出了一個答案，而頤非，很快就把那個答案說了出來：“我要請娘娘牽線，讓我見昭尹一面。”

流沙如水，沙的折映得彼此的眉眼，明明滅滅。而臥室之，一片靜謐，連呼吸聲都幾乎微不可聞。

明明是一瞬間就已明瞭的忌，但在確認時又無法肯定。牽一髮而全，姜沉魚在心中暗暗地問自己：這個忙是要幫，還是不要，是能幫，還是不能？

頤非爲什麼會找昭尹，原因太簡單了--他只能找昭尹。

自從赫奕和彰華雙雙爲頤殊捧冠後，四國聯盟就已宣告建立。如此一來，要說服赫奕和彰華改變陣營，明顯十分困難。只有國主沒有親自到場的璧國，可以算是這一結盟陣營中最薄弱的環節。想要破壞盟營，就得從此下手。

而且，比起赫奕和彰華來說，昭尹明顯更容易說服。因爲--

“娘娘在想--爲什麼？爲什麼我不找富得流油的宜王，不找雄才偉略的燕王，卻獨獨要找基尚淺的璧王？”頤非支起一隻手輕自己的左眉，笑容裡，滿是嘲弄，“自然是因爲--相比其他兩個皇帝，璧王要更貪婪。”

貪婪。

沒錯，就是這個詞。

想起那位年君王總是笑瞇瞇但笑意從不抵達眼睛的臉，姜沉魚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

“早在去年，璧王就已和我大哥暗中通信，說好助他稱帝，並以八稀鐵等相贈。沒想到我那個不材的哥哥，轉頭就把計劃告訴了頤殊，並把那鐵也送給了頤殊。”

姜沉魚想到了被潘方弄折的槍頭。

“我大哥一直以爲頤殊是真心幫他，所以什麼都仰仗著，結果反被頤殊利用，夥同你那位了不起的淇奧侯謀了他的勢力奪了他的位。如果我沒猜錯，淇奧侯此舉，璧王事先是不知的。”

姜沉魚的心慢慢地往下沉：其實也猜到過這種可能，但見姬嬰始終一副有竹若無其事的樣子，也就放下了擔憂，然而此刻被頤非特地提出來，頓覺重重力，撲面而至。

頤非眨了眨眼睛：“所以，娘娘覺得，還有什麼人會比一個憤怒的帝王更容易挑撥？又有什麼人會比一個貪婪的帝王更加容易說服？”

姜沉魚素白著臉，沉聲道：“但你憑什麼認爲我會幫你？”

頤非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收了笑，帶著幾分鬱靜地凝視著。

姜沉魚繼續道：“正如你之前所說的那樣，淇奧侯是我的心上人，我爲什麼要幫你去讓皇上因程王突然換人一事而遷怒我的心上人？”

頤非的瞳孔開始收，久久，方道：“這樣的話，你還真的敢說啊……”

“我有什麼不敢的？”姜沉魚盯著他，冷笑，“你以爲我爲什麼好好的皇妃不當，偏要當一個隨時可以被犧牲的謀士？你以爲我爲什麼要以弱之軀趕赴這場政治漩渦，九死一生？你以爲我是爲了什麼要現在在這裡被你這樣輕薄刁鑽無禮地對待？”

頤非瞇起眼睛，聲音得極低極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齒間吐出來：“爲了姬嬰？”

姜沉魚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是！所以，我不會幫你牽線，我不會做有損於姬嬰的任何事。聽清楚了，我、不、會。”

頤非的目掠向一旁地上的懷瑾。

姜沉魚立刻補充道：“就算你用我的侍和暗衛的命來威脅我也沒有用。他們若因我而死了，我大不了把命賠給他們，但不會做的事，我還是永遠不會做的。”

頤非的表變得很古怪，因太複雜而難以解讀，盯著，很長一段時間不說話。

影裡，坐在椅上的眉目如畫，睫濃，眼神清亮，脣角抿，弱卻堅毅，宛如夜明珠般閃閃發亮。

頤非的眼瞳由淺轉濃，最後輕輕一嘆：“你姜沉魚，沉魚落雁的沉魚？”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麼？”

“你是庚子月丙丑日辰時三刻出生的。今年不過十五歲。”

姜沉魚覺得他問得奇怪，不由得暗自戒備：“你究竟想說什麼？”

頤非以手眉，微低下頭，肩頭聳地笑了，邊笑邊搖頭嘆道：“人生如棋，果然半點不假。去年春時，我曾與你父約見濱州，琴酒獻策讓我娶了他的兒，彼時心高，不肯將就，若早知遇見的會是你……”

姜沉魚的臉騰地燒了起來，一方面固然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和頤非之間竟然還有這麼一層淵源，另一方面卻是被父親和頤非曾有暗中接這一事實所震撼。再細想自出使以來父親的態度，明明爲璧國的臣子，卻沒有跟著皇上一起幫麟素，也沒有跟著姬嬰幫頤殊，怎麼看都有點太置事外了。如今看來，莫非父親意屬的皇子是頤非？而頤非之前不僅暗中取得了宜國的支持，也和父親談妥了某些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