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聲聲，旖旎悅耳。琉璃宮中，歌舞昇平。

曦禾倚在金編織的白玉榻上，喝著冰鎮過的廿年陳釀，眼波慵懶。

舞池中有一紅的年跳得極好，比得周遭的鶯鶯燕燕，皆爲陪襯。

曦禾摘下頭上的珠花，朝年擲過去，年凌空一個翻，穩穩接住，目閃道：“多謝夫人賞賜。”

曦禾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笑意盈盈地看著他，眉梢眼角，頗爲妖冶。如此公然地眉目傳，全然不顧旁人的存在，而一旁的昭尹也不生氣，見曦禾的杯子空了，還幫把酒斟滿。

如此玩樂到差不多戌時時，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名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上長階，邊跑邊喊：“皇上，不好了！皇上，不好了……”

“住口！什麼地方，也敢大呼小？”隨的大太監連忙過去訓斥。

小太監撲地跪倒，再擡起時，已是淚流滿面：“啓稟皇上，淇奧侯以及出訪程國的使者一干人等在回城遭遇程國叛逃皇子頤非的暗算伏擊，侯爺中毒箭，不治亡！”

“你說什麼？”曦禾一下子跳了起來，長拖得矮幾上的酒佳餚，就那樣稀里嘩啦地砸了一地。

隨著這一聲驚呼，竹立停，歌舞頓止，大殿一片寂靜。

昭尹斜瞥了曦禾一眼，不不慢道：“聽見了嗎？再說一次。”

小太監泣道：“皇上，淇奧侯抵達回城時，慘遭程三皇子的暗算，中毒箭，不治亡了！其奴薛採目前攜了他的骨在殿外等候，要求面君！”

曦禾立刻衝了出去，沒有穿鞋，雙足踩過地上的碎瓷殘片，被割出數道口，但卻好似沒有知覺地疾奔著，長髮和襬一一，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跪在門外等候的薛採，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這個景象。

而下一刻，那團火焰就衝到了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領子，把他整個人都幾乎提了起來，嘶聲道：“姬嬰呢？他在哪裡？他出來！他出來--”

薛採的目落到一旁的地上。

曦禾順著他的目看過去，就看到了一口箱子。呆了一下，然後走到箱子面前，停住，盯著那口箱子，臉上的表又是畏懼又是惶恐又是懷疑又是猶豫，最後，猛一咬牙，手將箱子啪地打開--

那張魂縈夢牽、悉到不能再悉的臉，就頓時呈現在了面前。

姬嬰閉著眼睛，表祥和，彷彿只是睡著了一般。

但是，卻只有一個頭顱。

曦禾怔怔地看著那個頭顱，退後一步、兩步、三步，啪地摔倒在地上。

這時，其他人也紛紛從琉璃宮中走了出來，看見那口箱子，無不驚駭。

只有昭尹，面無表地著姬嬰的頭，一挑眉，厲聲道：“大膽奴才，你竟敢這樣置姬卿的？”

薛採叩拜於地，朗聲道：“回稟皇上，主人中的那支箭上有劇毒，除了這顆頭以外的其他部位，已經全都爛了。”

昭尹張了張，眼底略現心痛之，正想說些什麼，就在那時，一聲長笑直上雲端。衆人驚駭地回頭，發現原來是曦禾夫人在笑。

“夫人？”一名宮人小心翼翼地試探。

曦禾坐在地上，仰天狂笑，衆人不知道笑些什麼，又是迷又是驚恐。

有名宮走上前，想扶起來，卻被在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宮發出一聲慘，連爬帶滾地逃開。

曦禾接著笑：“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小小聲道：“夫人……夫人好像有點兒不太對勁兒啊，去找太醫過來看看？”但衆人見昭尹在一旁冷眼旁觀不表態，哪裡敢擅自行，便都只好跟柱子一樣地杵著。

曦禾一邊笑一邊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跑回寶華宮。

衆人只好也跟著，衝進殿。

之前跳舞的那些人因爲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而又沒得到可以離開的準許，正在舞池中央頭接耳，看見曦禾夫人回來了，剛想鬆氣，就見歪歪扭扭地跑到紅年面前，年又驚又喜，臉上笑容剛起，下一瞬就被曦禾狠狠推到了牆上。

“夫、夫……人？”

曦禾雙手用力，開始他的服。

一旁的宮人們大驚失，連忙上前攔阻：“夫人，不可！夫人，住手啊，你這是要做什麼啊？”

曦禾全都充耳不聞，用力下年的紅，怔怔地盯著服看了半天，而被了外的年也一頭霧水地站著，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他發乾的脣，訥訥出聲：“夫人？你……怎麼了？”

曦禾一扭頭，又跑了。

衆宮人只好繼續跟著。

只見衝出宮殿，跑到箱子前，把手中的袍抖開，圍在頭顱上，邊圍邊道：“不冷，不冷，小紅，不冷。小紅，小紅……”

這世間最普通的兩個字，由之口發出，竟是說不盡的纏綿，道不清的糾結。

薛採重重一震，想起那一日船艙中姬嬰對他說過的話：“總有一個人，對你來說與衆不同，因此，也就會用不一樣的名字稱呼你……小紅，就是我那個特殊的名字。”

小紅……

雖然一直知道姬嬰有個刻骨銘心卻有緣無分的人；

雖然知道那個人稱呼姬嬰的暱稱就是小紅；

然而，此刻親耳聽到，親眼看見，那個人竟然是這個人時，薛採還是到了極大的衝擊，手袖，到了姬嬰臨終前給他的扳指，只覺扳指在火辣辣地燒著他的手，一時間，整個人都發燙了起來。

而曦禾誰也沒看，誰也沒顧，只是把紅圍了一圈又一圈，聲如夢囈：“不冷了，對不對？小紅，我唱歌給你聽，我一唱，你就不冷了。”

然後便開口唱了起來。

這是薛採第一次聽到曦禾的歌聲。

這也是衆宮人第一次聽到曦禾的歌聲。

這甚至也是昭尹第一次聽到曦禾的歌聲。

一直以來，紙醉金迷的曦禾夫人，從來都只聽人彈奏唱曲，因此，縱然衆人都知道喜歌舞，卻真不曉原來本人也會唱歌。

專注地看著姬嬰的頭顱，很認真地唱著，歌聲清越脆亮，像拂過山谷推開千層綠浪的風；像淌過屋檐滴墜珠飛濺起晶瑩無數的雨；像月夜下冉冉自湖上升起的霧；像被風鼓飄逸盪漾的紗。

唱得比任何樂都要。

或者說，的聲音，便已是妙絕天下的樂。

唱的是--

月起兮，水依依，

似璧兮，如卿儀。

疑是仙山雲遊子 懵懂落塵世。

溪流兮，雨習習，

倚小樓，靜聽雨。

依稀相識故人曲 道得萬年癡。

滄海有淚 幾人見？

總有瀟瀟 雨未歇。

春日正好 枝頭豔，

怎堪飄零 無人憐？

求來仙 採芍藥，

三生系得 今世緣。

天地浩闊 紅塵遠，

千載春秋 長相伴。

……

一遍一遍反覆唱著，歌聲在宮殿上方飄，久久不散。

薛採咀嚼著那句“求來仙採芍藥，三生系得今世緣”，一時間也不有點癡了。如果沒有猜錯，這首歌應該是姬嬰寫的，當年的姬嬰，究竟是懷著怎樣的一種心書寫這首曲子，又是以一種怎樣親暱的方式把這首歌教給了曦禾，其中愫，不想而知。

一時間，衆人都被這如天籟的曲子所震撼，靜謐無聲。

只有昭尹，眼中恨意漸起，最後上前一把抓住曦禾的手，叱道：“夠了！”

曦禾卻反手狠狠地推開他，把整個箱子都抱了起來，步步後退道：“不許你過來！你要搶走小紅的服，你要凍死他，不許你過來！”

昭尹呆了一下，繼而怒道：“你在胡說什麼，快把淇奧侯的骨放下！”

曦禾將箱子護在懷，繼續後退：“這是我的，小紅是我的，你不可以跟我搶！”

“來人！”昭尹使了個眼。立刻有幾名侍衛上前搶奪箱子，曦禾拼命掙扎，又撕又咬，就是不鬆手，侍衛們對也不敢真的手，雙方就那麼僵持著。

昭尹氣得夠嗆，罵道：“你們幹什麼吃的？給朕抓住！”

侍衛們說了聲得罪，兩人上前抓住曦禾的胳膊，將死命固定住，另一人生生地掰開的手指，只聽“咔嚓”一聲，曦禾的指骨斷了。

昭尹面頓變，跺腳道：“住手！住手！給朕住手！你們竟敢弄傷！廢！通通都是廢！”

侍衛們沒搶到箱子，又因爲弄傷了曦禾而被皇上斥責，就又不敢了。

正在束手無策之際，一聲音細細地冒了出來：“皇上，讓臣妾試試看吧。”

昭尹回頭，就看見了姜沉魚。

將落未落的夕下，姜沉魚穿著一淺藍紗，烏黑的長髮順地梳在腦後，雖然面帶倦容，但眼波明亮，纖塵不染，竟似從天而降的仙姝。

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昭尹腦中的疑一閃而過，但立刻就又被焦慮所取代，點頭道：“好，你來試試。”

姜沉魚緩步走向曦禾，對侍衛們說道：“放開吧。”

侍衛紛紛鬆手。

曦禾一得到自由，就立刻抱著箱子往後退，戒備地盯著姜沉魚，面極爲惶恐。

姜沉魚笑了笑，輕啓朱脣，一開口，竟然也唱了起來：“月起兮，水依依。似璧兮，如卿儀……”

唱的正是曦禾剛纔所唱過的曲子。

一字不差。

聲線雖不及曦禾，但音調更準。如果說曦禾的歌聲是牡丹傾國天下驚豔的華，那麼，姜沉魚的歌聲則是檀香棋旁綠蟻新醅的清香，餘韻更長。

曦禾睜著霧濛濛的眼睛，一不地聽著，臉上戒備之逐漸淡去。

姜沉魚一遍唱完，停下來，笑笑地看著：“這首曲子真。不是嗎？”

曦禾呆呆地看著，不說話。

姜沉魚朝走了一步，聲音越發輕：“小紅困了，讓他好好睡一覺好不好？”

曦禾呆呆地低頭去看手裡的箱子，這一看，視線就粘在了上面，眼中萬千悲傷，一瞬間，蒸了水氣盈盈。

於是姜沉魚又朝走了一步：“小紅有了服，不冷了，但他現在很困很困，需要睡覺。把他給我，好不好？”

曦禾立刻警惕地擡起頭。姜沉魚攤開雙手，坦然一笑道：“放心，我不搶你的，只是讓他好好睡一覺。在小紅睡覺的時候，你可以在旁邊看著他陪著他繼續唱歌給他聽，好不好？”

曦禾半信半疑地把箱子遞給，送到半途卻又反悔手，重新抱回懷，拼命搖頭。

姜沉魚並不氣餒，繼續微笑著靠近：“這樣啊……我用其他東西跟你換？”

曦禾一邊地抱著箱子，一邊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儘管一直被外界評價爲妖姬，但其實的五並不妖豔，這一刻，沒了平日的尖銳張揚、狂傲刻薄，餘留下來的，便只有獨有的天真、弱，和怯生。

姜沉魚看著這樣的曦禾，心裡約升起了四個字--

我見猶憐……

罷了。

黯然地垂一垂睫，強行抑下心頭那種莫名的酸痛楚，朝著曦禾又是一笑：“我用這樣東西跟你換，你把小紅給我，讓人帶他回去睡覺，好不好？”一邊說著，一邊示意後的懷瑾把東西遞過來。

懷瑾連忙取下背上的包裹，輕輕打開，裡面是疊得非常平整的一件白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