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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牧原和潔舲第一次約會,潔齡就帶了個小電燈泡——中中。
那是荷花池見面以後的第二個星期了,事實上,從荷花池分手後的第二天,展牧原就想給潔舲打電話,不過潔舲給那電話號碼時,曾經非常猶豫,簡直是心不甘、不願地說出來的。說完了,又再三叮囑:
“你最好不要打電話給我,我借住在朋友家,他們天都很忙,早上太早,電話鈴會吵他們睡覺,晚上,電話鈴會妨礙他們工作……你不要打電話給我,我打給你好了!”
“你會打嗎?”他很懷疑。
“唔,”沉思了一會兒,坦白地說,“不一定!”
“瞧!我就知道你靠不住,還是給我你的電話吧,我發誓,不把號碼隨便給別人,也不天天打電話來煩你……我想,一個電話號碼實在不會讓你損失什麼的。”
好不容易,才把那電話號碼弄到手。
可是,展牧原有他自己的矜持,在家中他是個獨生兒子,父親留學瑞士主修經濟,母親是英國文學博士,兩個博士,生了他這個小博士。他們展家有個綽號展三博。朋友們只要提到展家,總是說:
“展大博是我老友,展中博是我好友,展小博是我小友。”
當然,展大博的名字不大博,他姓展,單名一個翔字,展翔在“經濟部”有相當高的地位,是政府從海外禮聘回來的。展翔的妻子名齊憶君,齊家也是書香世家,這段婚姻完全是自由,卻合乎了中國“門當戶對”的觀念。他們認識於歐洲,結婚於國,然後回臺灣做事,展牧原是在臺灣出生的。
展翔夫婦都很開明,兒子學什麼、什麼,全不加以過問,更不去影響他。因此,牧原學新聞,展翔夫婦也全力支持,去國外進修,拿了個什麼“新聞攝影”的學位回來,才真讓父母有些意外。好在,展翔早已深知《生活》雜誌上的照片,每張都有“歷史價值”,也就隨展牧原去自我發展。等到牧原從“新聞攝影”又轉移興趣到“藝攝影”上,每天在暗房中工作好幾小時,又揹著照相機滿山遍野跑,印出來的照片全是花、鳥、蟲、魚。展翔夫婦裡不說什麼,心裡總覺得有點“那個”。好在,牧原還在教書,這只是暑假中的“消遣”而已。
暑假裡的消遣,終於消遣出一系列的照片——潔舲。足足有一個星期,展牧原心不在焉,只是對著那一系列的照片發呆。大特寫:眼睛、脣、下顎、頭部、中景、半、全……遠景、小橋、荷花、人。包括水中的倒影。牧原把這一系列照片放在自己的工作室中,用夾子夾在室的繩子上,每天反覆看好幾遍。然後,每當有電話鈴響,他就驚跳起來問:
“是不是我的電話?是不是孩子打來的?”
是有很多他的電話,也確實有不孩子打來的,只是,都不是潔舲。
展牧原自從念大學起,就很生的歡迎,朋友也了不,但,卻從沒有任何一個讓他真正過心。他認爲孩子都是頭腦單純,格脆弱,反應遲鈍……的一種,他對“估價不高”。或者,是由於“期許太高”的原因。他母親總說他是“緣分未到”,每當他對生評得太苛時,齊憶君就會說:
“總有一天,他要罪!如果有朝一日,他被某個孩折騰得失魂落魄,我絕不會認爲是意外!我也不會同他!”
展牧原幾乎從沒有“主”追求過孩子。只是被地去參加一些舞會啦,陪孩去看電影啦,在雙方家長安排下吃頓飯啦。自從留學回國,當起“副教授”來,展翔掐指一算,展牧原已經二十八歲了,再由著他東挑西揀,看來婚事會遙遙無期,於是,父母也開始幫他了。但,來去,父母看中意的,兒子依舊不中意。齊憶君煩了,問他:
“你到底要找個怎樣的孩才滿意?”
“我要一個……”展牧原深思著說,“完吧!”
“什麼完?”
“我心目裡的完,”展牧原說,“那並非苛求!我不要天仙,只要一個能打我、吸引我的完,那‘完’兩個字,並不僅僅止於外貌,還要包括風度、儀表、談吐、學問、深度、反應和智能!”
“A、B、C、D、E、F!”齊憶君說。那是個老笑話,說有個男人找老婆,訂下ABCDE五個條件,最後卻娶了個五個條件全不合適的人,別人問他何故,他答以:合了F條件!F是Female的第一個字母,翻中文,是“雌”。“我看你一輩子也找不到這個完!”
“那麼,算我倒黴!我是寧缺毋濫。”
展牧原是相當驕傲的。在荷花池畔那次見面,已經讓他自己都驚奇了。他,展牧原,曾經跟在一個孩後,傻里傻氣地轉,又被修理得七葷八素,要一個電話號碼還說了一車子好話……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當照片洗出來,他每日面對那些照片,白帽子、白圍巾、白裳、白鞋子,一系列白中,幾黑髮,雙眸如點漆,了僅有的黑!照片拍攝的技是第一流的!模特兒卻遠超過了“第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尤其有一張,半垂著睫,半著黑眸,臉上帶著種難以捉的哀傷,淡淡的哀傷……那韻味簡直令人怦然心。
他等了一個星期,潔舲從未打電話給他。
他相信,很可能已經忘記他是誰了,這使他沮喪而不安起來,以的條件,實在“有資格”忘記他
的!忽然間,展牧原的驕傲和自信就都瓦解了。
於是,他撥了潔舲家的電話,於是,潔舲也答應出來了,他們約好在一家冰淇淋店門口見面。他開了自己那輛新買不久的跑車,還特地起了個早,把車子洗得雪亮,連座位裡都用吸塵吸過。然後,在約好的一小時前已經到達了現場,坐立不安地等待著,不住長脖子前前後後地找尋他那個“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蹟”!
終於,好不容易,似乎等了一個世紀,那“奇蹟”總算出現了,而“奇蹟”手中,卻牽著個小“意外”!
展牧原從車中鑽了出來,著潔舲。奇怪,今天沒穿白,卻穿了一黑,黑長袖襯衫、黑長、黑平底鞋,沒戴帽子,黑髮自然飄垂……老天,原來黑也能如此迷人!在那一系列黑中,的面額是白裡泛著微紅的,而的脣,卻像朵含苞的薔薇。他又想給拍照了,照相機在車子裡,他還沒說話,潔舲就微笑著說:
“中中,一聲展叔叔!”
哦,手裡還有個小“意外”呢!展牧原有些驚愕地看著中中,那男孩也毫不怯場地回著他,他忍不住問:
“他是誰?”
“秦中。”潔舲說,“他是秦非的兒子,你知道秦非嗎?”
“不太知道。”
“秦非是某某醫院的科主任,是位名醫呢!我現在就住在秦家。這是秦醫生的小兒子,中中,你他中中就可以了!他很容易和人朋友的!”
是嗎?展牧原有些懊惱,不,是相當懊惱。他注視著潔舲,後者臉上一片坦然。但,他知道,是有意的!居然不肯單獨赴約,而帶上一個小燈泡!這意思就很明白了。人家並不把你的約會看得很重,人家也不想單獨赴你的約會,而且,人家還不怎麼信任你!
他在懊惱中,迅速地武裝了自己。好吧,你既然帶了“意外”來,我就照單全收吧!最好的辦法,是“漠視”那意外的存在,按計劃去展開行。
“好!”他愉快地笑起來,“我們開車去郊外玩,好不好?聽說石門水庫可以坐船,要不要去?”
“我想,”說話的是那個“小意外”,“我們還是先進去吃冰淇淋吧!”
“呃?”牧原呆了呆,看向潔舲。
“好吧!”潔舲同意地說,“我們先吃客冰淇淋!”
進了冰淇淋店,三個人都了冰淇淋。“小意外”吃掉了一客香蕉船,又了客巧克力聖代,再吃了杯果凍,最後意猶未足地吃了客鮮草莓蛋糕,只吃鮮草莓,不吃蛋糕,吃了滿滿手的油果醬冰淇淋,潔舲又帶他去洗手間洗乾淨。這一套弄完,足足已過了兩小時,潔舲說:“現在去石門水庫太晚了,我們換個地方吧!”
“我們可以去看電影!”中中說。
“呃?”展牧原再看向潔舲。
“我沒意見,”潔舲微笑著,溫地注視著展牧原,“就去看電影吧!你想看什麼片子?”展牧原問。
“《蝙蝠俠》!”中中飛快地接口。
“呃?”展牧原又一次呆住了。
“好吧!”潔舲笑得更溫了,“就去看《蝙蝠俠》吧!聽說娛樂價值很高,剛好去看四點半那場!”
沒話說,於是開車到電影街,《蝙蝠俠》!牧原已有二十年沒看過兒片。無奈何,就看《蝙蝠俠》吧!買了三張票,走進電影院,中中一屁坐下來,坐在潔舲和展牧原的正中間。小子得直直的,正襟危坐,兩眼張地盯著銀幕,看蝙蝠俠大戰惡魔黨。
展牧原心裡轉著念頭,這樣看電影可真乏味!必須在散場後,再謀發展。還沒想完,中中說:“展叔叔,我想吃卡里卡里!”
“呃?”他傾過子去,“什麼‘卡里卡里’?”
“對不起,”潔舲說,打開皮包要掏錢,“你去販賣部給他買包卡里卡里,那是種小點心!”
“哦!”他慌忙推開潔舲送錢過來的手,“我去買!我去買!”
他們坐在一排的最裡面,他站起來,一路出去,一路向人說對不起,總算買了包“卡里卡里”回來,又一路進來,把“卡里卡里”給那孩子。中中開始吃他的卡里卡里。
展牧原這才知道爲什麼這玩意兒“卡里卡里”了,原來吃起來真的會“卡里卡里”響,響得又清脆又大聲。展牧原想隔著椅子和潔舲另訂約會,卻顯然無法說話。好不容易,中中報銷了那包卡里卡里,他又開了口:
“展叔叔,我想喝瓶養樂多!”
“呃?”這次,展牧原不等潔舲吩咐,就站起來,再一路出去,又一路回來,給小中中買了養樂多。孩子“咕嘟咕嘟”喝完了那瓶養樂多,他著肚子打了個飽嗝。展牧原心想:這下子,你這個磨人的小爺總算沒東西可鬧了吧!誰知道,小中中又細聲細氣地說了句:“展叔叔,我想噓噓!”
老天!展牧原快發瘋了!本來嘛,這孩子又是冰淇淋,又是聖代,又是養樂多,當然會想上廁所了!潔舲又歉然地俯過子來:
“抱歉,他的意思是……”
“我懂我懂!”展牧原慌忙說,牽住小中中的手,帶著他再一路出去,一路和人說對不起,上完廁所,又一路回來,好不容易,總算坐定了,展牧原定睛看著銀幕,銀幕上剛好映出“劇終”的字樣。
電影院大放明,他們跟著散場的人站了起來。潔舲對著他溫地笑,說:
“雖
然是孩子片,也拍得認真的啊?”
天知道它認真不認真!展牧原想。他一直忙著出進買東西和人說“對不起”,至於銀幕上演些什麼,他本沒看到幾個鏡頭。隨著散場的人走出戲院,外面街道上,正是華燈初上,夜幕初張的時刻。他看看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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