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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火的天堂》第二部 潔舲_6

6

一連好些日子,潔齡都關在家裡沒有出去。

照樣很早就起牀,幫珊珊梳頭,幫中中穿服,照顧兩個孩子吃早飯,然後,兩個孩子就去上學了。假期早已過去,珊珊在念小學二年級,中中念兒園大班。等兩個孩子一走,潔舲就關進了的臥室,宣稱要開始寫作了。

事實上,潔舲用在寫作上的時間並不多,確實在寫,但進度緩慢,常有力不從心的覺,而且,思緒總會飄到寫作以外的東西上去。於是,開始看書,從小就看書,這一晌,看書已達巔峰狀態。偶爾出去,都會買了大批的書回來,然後就埋首在書堆裡,直到吃飯時間纔出房門。

秦非夫婦仍然從早忙到晚。每天晚上,秦非自己的診所中也都是病人。潔舲會穿上白的護士,也幫忙做掛號、包藥、填病歷、量溫等工作。雖然早就學會許多護士的專長,像打針、靜脈注等,但是,因爲沒有護士的執照,秦非就不讓做。儘管如此,病人多的時候也忙得大家團團轉。晚上九時半以後,秦非就不再接掛號,但,看完最後一個病人,往往也將近十一點了。

生活,對秦非來說,是一連串的忙碌。

可是,雖然如此忙碌,秦非仍然關懷著潔齡,他知道和展牧原“中斷”了,他知道又在瘋狂般看書,他也知道,在嘗試寫作了。

一天晚上,病人特別,診所很早就關了。秦非換掉了工作服,來到潔舲的屋裡。他看到潔舲桌上堆著一大堆書,他走過去,隨便地翻著:《羅生門》《地獄變》《金閣寺》《山音》《千隻鶴》《古都》《河》……他呆住了,低頭翻著這些書籍,默然不語。潔舲看著他,用鉛筆敲了敲自己正看著的一本《雪國》,習慣拿支鉛筆,一面看書一面作記號。笑了笑,解釋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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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在研究日本作家的東西,我覺得日本作家寫的東西比中國作家廣泛多,他們什麼題材都能寫,也都敢寫,中國作家往往侷限於某一個範圍之。”

“不是日本作家的題材廣泛。”秦非說,“一般歐作家的取材都很廣泛,因爲他們只需要寫作,不需要揹負上道德的枷鎖,更不需要面對‘主題意識是否正確’這種問題。中國人習慣講大道理,電影、藝、文學好像都要有使命,都要有教育意義!荒謬!所以,中國現代的作家,都像被裹了小腳,在那條‘道德、教育意義、主題意識’的裹腳布下,被纏得歪曲變形。潔舲,如果你要寫作,你就去寫,放膽去寫,不必考慮任何問題!千萬別當一個被包了小腳的作家!”

“我很懷疑,”潔舲坦率地說,“我是否會爲一個作家。我這兩天想得很多,‘作家’不是我的目的,‘寫作’纔是我的目的,我只要坐下來,寫,就對了!哪怕這世界上只有一個知音,也罷;沒有知音,也罷。總之,要寫出我心中的來,纔是最重要的!”

“最初,可能是這樣的,然後,你會知音的。”秦非笑笑,繼續翻著那些書,“你會希得到共鳴,希得到反應,希擁有讀者。因爲,寫作已經是很孤獨的工作,再得不到知音,那種孤獨和寂寞會把人瘋。世界上兩種人最可悲,一種是演員,一種是作家。演員在舞臺上表現自己,飾演別人。作家在稿紙上表現自己,飾演別人。很相像的工作。兩者都需要掌聲。兩者都可能從默默無聞,到燦爛明亮,然後再歸於平淡。於是,歸於平淡之後,就是寂寞和孤獨。平凡的人往往不認識寂寞和孤獨,天才——作家或演員或藝家或音樂家都屬於天才型——很容易就會被孤獨和寂寞吞噬。再加上,作家大部分思想富,熱,於是就更可悲:三島由紀夫是最典型的例子,他兼作家和演員於一,對人類的絕,對死亡的化,對戲劇的熱一導致他最後的一幕,轟轟烈烈的切腹自殺。至於他死前的抗議、演講那場戲,在他的劇本里原可刪掉,他不需要給自己找藉口。他生前有兩句話已經說得很明白:‘生時麗似夏花,死時如秋葉。’這就是他一生的志願,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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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舲擡起頭來,不相信似的看著秦非。

“我不知道你研究過三島由紀夫!”

“我是沒有研究過。”秦非坦白地說,“但他死得那麼驚天地,引起全世界的注意,我當然也會去注意一下。”他合上書本,注視潔舲,“你呢?你到底爲什麼在研究他們?”

“三島由紀夫有一首詩,我念給你聽你好嗎?”

“好。”

拿起一本書來,開始念:

力量被輕視,被侮蔑。

悲歡易逝去,喜悅變了質。

使人老,純潔被出賣。

的心早已磨鈍,

而勇者的風采也將消失。

放下書,擡眼看他。

“我想,”說,“這就是三島由紀夫在四十五歲那年,就選擇了死亡的原因。他崇拜武士道的神,切腹是最壯烈的死法。如果他再老下去,到了七老八十,勇者的風采都已消失,死亡就不再壯烈,而爲無可奈何了。你說對了,三島認爲死亡是一種,但,必須是他選擇的死亡,不是在病牀上茍延殘的死亡。日本人都有這種通,把死亡看一種。你從他們的作品中就可以看出來。”

“我知道。”秦非點頭,順手拿起一本《羅生門》。翻到作者介紹,他不由自主地念出幾句話:“架空線依然散發出來銳利的火花。他環顧人生,沒有什麼所獲得的東西,唯有這紫的火花——唯有這淒厲的空中火花,就是拿生命換,他也想把它抓住!”

“芥川龍之介!”接口說出作者名字,“又一個把死亡看和悽的作家!他死的時候更年輕,才只有三十五歲。他是吞安眠藥自殺的。至於川端康,他自小就是孤兒,很深。但他已度過了自殺的年齡,卻仍然選擇了這條路。他在七十三歲那年,口含瓦斯管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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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爲得了諾貝爾獎!”秦非說,“這麼高的榮譽,得到了,年齡卻已老去,再沒有衝刺的力量,也再沒有追求的目標。何況,當時很

多評論家,批評他不配得獎,我相信,他得獎後比得獎前更孤獨,更寂寞,更絕,於是,生而何歡,死而何懼!”

“對了!”深深點頭,“就是這兩句話:生而何歡,死而何懼!”秦非驀然從某種沉思中驚覺了,他盯住潔舲,深刻而敏銳地注視,同時,他不自地喊了一聲:

“潔舲!”

一震,擡起睫,迎視著他,他們互相注視著,研判著,揣著;都在彼此眼底讀出了太多言語以外的東西。然後,秦非出雙手,握住了的手。他握著,眼深刻地看進眼底深,他用一種幾乎是憂鬱的語氣,低沉而清晰地說:

“瞧!知識並不一定是件好東西!”他搖搖頭,語重心長地再加了句,“潔舲,別讓我後悔給你念了大學!”

默然不語,只是靜靜地、深切地看著他。

電話是凌晨三點鐘響起來的。秦非在牀上翻了個,去電話聽筒,瞇著眼睛看看牀頭的鐘,凌晨三點!準又是個急診病人!寶鵑手過來,環抱住秦非的腰,把頭依偎在他肩胛上,閉著眼睛,模糊地說:

“不要接,醫生也有權利睡覺。”

秦非安地拍了一下寶鵑,依然拿起聽筒來。剛剛對著聽筒“喂”了一聲,對面就傳來一個男的、年輕的、苦惱的,而且是魯莽的聲音:“秦公館嗎?我找潔舲聽電話!”

見鬼!秦非醒了,瞪著鍾。

“你知道幾點鐘了?”他問。

“我知道,三點。”對方回答,“我是展牧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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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非怔了怔。

“好吧,我幫你接過去……”

“等一下,”展牧原忽然說,“你是秦醫生?”

“秦非。”他說,他不喜歡病人以外的人稱他醫生。

“好,秦非,”對方沉重地呼吸著,“我能不能先和你談兩句話?”

“你能,但是,以後請你別選這種時間。”

“對不起,”展牧原歉然地說,“我忽然覺得不打這個電話我會死掉,所以我就撥了號,顧不得時間的早晚。”

“好吧!”秦非忍耐的,“你要和我談什麼?”

“潔舲。”他說。

秦非頓了頓。

“我不能和你談潔舲,”他說,“除非自己願意和你談。在我家,是……自主、自由、自立的!我沒有權利把的事告訴你!”

“只有一句話,”展牧原急切地。

“什麼話?”

確實有未婚夫嗎?”

秦非再一次默然。寶鵑已經醒了,手扭開牀頭的小燈,在燈下看著他。把頭靠在他膛上,傾聽著他的心跳聲,手指輕著他睡領。

“展牧原,”秦非終於開口了,“你真的很潔舲嗎?非常非常嗎?到什麼程度?”

“唉!”對方嘆了口長氣,“這個時間撥電話,是沒有理智;在被拒絕之後撥電話,是沒有自尊;連續到你們家對面去等那個始終沒出現的‘未婚夫’,是傻里傻氣;每夜每夜失眠到天亮,是瘋裡瘋氣……你還問我,或到什麼程度?”

“那麼,”秦非深吸口氣,下決心地說,“讓我告訴你,從沒有什麼未婚夫,連男朋友都沒過……”

對面傳來“咕咚”一聲響,接著,聽筒裡又傳來兩聲“哎喲,哎喲”的模糊聲。秦非吃了一驚,慌忙對著聽筒問:

“怎麼了?什麼事?”

“沒有,沒有事!”牧原的聲音裡充滿了喜悅和狂歡,“我只是一不小心,從牀上滾到地上去了,撞了我的膝蓋……沒關係,好了!我掛電話了……”

“喂喂,”秦非又好氣又好笑,“你不是還要和潔齡說話嗎?”

“是呀!”展牧原急迫地說,“但是我不能在電話裡講!我現在就過來了!”

“喂喂,”秦非喊,“你知道現在幾點鐘……”

但是,對方已經掛斷了,秦非看看聽筒,把它摔到電話機上。從牀上坐起來,他看著寶鵑:

“他說他馬上要過來!那個傻瓜真有點瘋裡瘋氣!我看你最好去醒潔舲,告訴謊稱的未婚夫已經被我拆穿了,至於爲什麼要編出個未婚夫來,大家的說法必須一致!”

展牧原到秦家的時候,是凌晨四點十分。

是潔舲給他開的門,顯然已經知道他要來,已換掉了睡,穿了件簡單的家居服——一件白絨布的袍子,上面繡著一束紫的花朵。的長髮隨便地披瀉著,臉上白淨清爽,毫沒有化妝,清新得一如早晨的花

牧原是多麼喜悅啊!雖然心底還藏著無數謎團。但是,只要沒有什麼該死的未婚夫,什麼都不嚴重了!什麼都可以解決了。他看著,呆呆地、愣愣地、癡癡地看著,脣邊帶著個傻傻的笑。

“潔舲,我等不及天亮……”他想解釋。

“別說了,進來吧!”潔舲讓他進來,關上了大門,客廳裡只有他們兩個,秦非夫婦很明顯地要讓他們單獨相。牧原在沙發上坐下,潔舲給他倒了一杯熱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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