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宴會結束的時候,夜已深,是子默把芊芊送回家的。芊芊已腳步蹣跚,醉態可掬。
杜世全和意蓮在客廳中等待著芊芊。見到芊芊髮鬢已,滿面紅,眼角脣邊,全漾著酒意。杜世全已經火冒十八丈,礙著子默在場,強抑著怒氣。意蓮又著急又擔心,不住看看世全,又看看子默和芊芊,就怕杜世全會當著子默的面發作起來。子默倒是大大方方,彬彬有禮的。雖然也喝了過多的酒,但他對杜世全和意蓮仍然執禮甚恭,而且是不不卑的:
“杜伯伯、杜伯母,對不起,這麼晚才把芊芊送回來。因爲畫會中有聚餐,大家都好喜歡芊芊,實在不捨得讓早回家。請你們千萬不要責備芊芊,如果要怪罪,就怪罪我吧,是我設想得不夠周到。”他凝視著杜世全,微微一彎腰,坦率地再說了幾句,“最近,我和芊芊常常在一起,真佩服你們教養了這麼好的一個兒!改天,我會正式拜訪!不打擾你們了!”
子默行了禮,轉就走了。
杜世全怒瞪著芊芊,眼中冒著火。芊芊一看況不妙,只想溜之大吉。才舉步上樓,杜世全就吼著說:
“你給我站住!”
芊芊只好站住,被地看著杜世全。
“你說說,你最近到底在做些什麼?”
張了張。想說:我上了一個男孩子,他的名字梅若鴻,可是他不要我,反而把我推給汪子默,所以,我的人和汪子默在一起,我的心想著梅若鴻。我已經掉油鍋裡,快被煎了,快被烤焦了,快被炸得碎骨了……當然無法說出這些話。咬咬脣,心中絞痛了起來,眼中就迅速地充淚了。一句話還沒有說,淚珠已奪眶而出。
“好了好了,”意蓮急忙攔過來,用手摟著芊芊,對世全哀求似的說,“你就不要再說了嘛!”
“我說了嗎?”杜世全又驚又怒。“我一句話都沒說,就開始掉眼淚!”他瞪著芊芊,“杭州小得很,他們醉馬畫會又很有名,全是些放浪形骸,不務正業的瘋子!你要學畫,我沒有理由不許,你如果想嫁給汪子默,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從今以後,你也不要再跟這些聲名狼藉的藝家鬼混了,免得弄得敗名裂!你還沒許人家呢,這個樣子,還有哪個好人家會要你?”
“世全,說兩句吧!”意蓮拉著芊芊,就把拖上樓去,一邊走一邊低低嘰咕,“汪子默好歹也是個知名畫家,年輕有爲,家世也不錯,長相也蠻討人喜歡……幹嗎發那麼大脾氣呢?”
意蓮一邊說著,已拖著芊芊上了樓。走進芊芊的臥室,意蓮就忙忙地把房門一關,對芊芊急切而安地說:
“你不要急,你不要怕,快告訴娘,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了汪子默?你儘管告訴我,我會跟你爹去爭取的!”
“娘啊!”芊芊大喊了一聲,就一把抱住了意蓮,一任自己的淚水瘋狂般滾落。無助地、惶恐地、悲切地嚷了出來,“不是汪子默,是梅若鴻啊!”
“梅若鴻?”意蓮大吃一驚,見芊芊哭得如此悲切,嚇得六神無主了。“誰是梅若鴻?他欺負了你嗎?他佔了你的便宜嗎?他是什麼人?”
“他本不屑欺負我,不屑於佔我便宜,他不要我,
他眼中本沒有我啊!”
意蓮怔怔地站著,聽不懂,也搞不清楚,整個人都傻住了。
宴會後的第三天,是醉馬畫會聚會的日子。芊芊沒有出現,家的管家永貴,送了一封信過來。信封上寫的是“醉馬畫會全會員收”。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子璇急忙出信箋來,朗誦給大家聽:
“子璇、舒奇、致文、秀山、葉鳴、子默、若鴻,你們好!當你們收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杭州,去上海了。我將在我爹的公司裡,學習有關航運的事,暫時不會回杭州了。你們一定不能理解我爲什麼會突然不告而別,我一時也很難跟大家說清楚我的原因。總之,太複雜了,剪不斷,理還!”
大家都一臉困,一臉沉重。子默皺了眉頭,若鴻死死咬著自己的脣。子璇看了看大家,又繼續念:
“仔細思量,愁腸百折。只好拋下一切,離開一陣。也許一段時日後,再面對各位,已是雲淡風輕,了無掛礙……我親的好朋友們!我在這裡誠心祝福你們在人生的旅途上,都可以追尋到你們所要追尋的!芊芊,五月十日於燈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全都迷糊了。只有若鴻,眼落在窗外遙遠的地方,心思澎湃,激而愴惻。子默臉發青,眼神鬱。
“怎麼會這樣?”他大不解地。“什麼剪不斷,理還?什麼雲淡風輕,了無掛礙,簡直像打啞謎嘛!”他搶過信來,“讓我再看一遍!”
“子默,”陸秀山說,“是不是你那晚送芊芊回家,讓爹孃有了某種看法……”
“對了!”葉鳴接口,“那個家庭,肯定對搞藝的人有見,所以,就把芊芊押到上海去了。”
葉鳴這樣一說,大家都認同了。立刻,大家討論著各種可能,也分析著各種可能。都猜測芊芊是“被迫”帶走了。子默把信來來回回看了五六次,臉一次比一次凝重。最後,他長嘆了一聲,說:
“這封信,短短數字,語還休!不是被迫走的,是自願放逐的!也許,我認識芊芊還很淺,我不曾深刻地瞭解,不曾進心深……也許,要給自己一段思考的時間……這表示並沒有完全接我!否則,至可以給我一封私人的信,寫得清楚一點!”
“哥,不要泄氣!”子璇熱烈地說,“芊芊或者是被我嚇住了,對婚姻大事,有些迷。家庭的阻力一定也同時存在,畢竟只有十九歲,窮於應付,就暫時一走了之。好在,上海又不遠,坐它一夜火車就到了。看你藝專教的課能不能找人代教,或者,等放暑假之後,你可以去上海找呀!至於目前,你只好多寫寫信,發書攻勢,我相信,真可天地!芊芊,想明白了,就會回來的!”
“是啊!”鍾舒奇拍拍子默的肩,“我從沒有看到你被任何事難倒,這件事你一定會功的!”
“何況,”沈致文說,“還有我們這麼多的好友,在支持你!”梅若鴻不言不語,仍然注視著窗外的雲煙深。那雲煙深,是茫茫的水,茫茫的天。
一連好些日子,梅若鴻神思恍惚。他不眠不休地畫著畫,揹著畫架跑遍了整個西湖區。每夜每夜,他不能睡,
點著燈,他從黑夜畫到天明。幾日下來,他已經把自己弄得滿面于思,形容憔悴。這夜,他筋疲力盡,趴臥在牀上,他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閉上眼睛,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睡夢中,他覺得有一雙的手,纏繞著自己的脖子,有兩片的脣,溫潤地輕著自己的額。他一驚,醒了,轉過子,他看到子璇笑的、思纏綿的臉。
“怎麼把自己弄這副樣子?”溫地問,憐惜地用手他零的頭髮,“我把你散了一地的畫,都收拾好了!你需要這樣沒命地畫嗎?你知道嗎?你把自己都畫老了!”
“別理我!”若鴻有氣無力地說,“讓我自生自滅吧!”
“怎麼了?在生氣啊?”
“嗯。”
“跟誰生氣啊?”
“跟我自己生氣!”他轉開頭去,“我這個人,莫名其妙、糊里糊塗、自命瀟灑、用不專、一無是,簡直是個千年禍害,我煩死我自己了!”
“呵!”笑了。“你還真會用語啊,四個字四個字接得溜的!”低頭凝視他,長睫扇啊扇的,一對嫵的眸子裡,盛滿了醉人的、醇酒般的溫。“你也知道你是個千年禍害呀?被你禍害的人還不呢,是不是呀?”
“我……”他愣著。
“你到杭州來之前,禍害了誰,我管不著,到杭州之後,你一直在禍害我……”
“子璇!”他驚,從牀上坐起子,真的醒了。
“把你嚇住了?”笑著問,“別張,跟你開玩笑的!離婚是我自己的事,我早就要離婚了!我決不會把離婚的責任歸給任何人!”眼波流轉,風萬種。“我知道,沒有一個人能留住你,也沒有一個人能拴住你。你這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正是我向往的境界呀!現在的我,好不容易解了,自由了,這種覺太好了!我這才深深會出你的境界!哦,若鴻,讓兩個崇尚自由的靈魂,一起飛翔吧,好不好?好不好?”俯下頭去,將脣在他額上,再在他眉尖,再在他眼皮上,再在眼皮上,再在他鼻尖……的呼吸熱熱地吹在他臉上,那的、溫的,著他的。那強大的力,使他全發熱,每神經,都繃起來。
“不!不!”他掙扎著,“子璇,躲開我,躲開我……”
“我不要躲開你,我這麼喜歡你,怎能躲開你呢?你早就知道,我對你用已深了。如今再無顧忌,我已經沒有丈夫了。讓我們大膽地、盡地去吧!讓我們青春,盡地活吧!”繼續吻他,面頰、耳垂、頸項……
“不要!子璇,”他懷激盪,不能自已。“我只是個平凡的男人,現在的我,寂寞而又脆弱,寒冷而又孤獨,你帶著這麼強大的熱力捲過來,我……實在無法抗拒呀……”
“那麼,就不要抗拒,只要接!”
說著,脣已住了他的脣。像是一把熊熊的火,突然從他燃燒起來,迅速地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覺得自己已變一團火球,再也沒有思想的餘地。他的雙手,他的雙腳,全爲火舌,無法控制,就這樣把盤蜷吞噬了起來。
他們相擁著,滾進了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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