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不到四更蕙羅便醒來,從這日開始,要為皇帝做一項新的工作——薰。
趙煦的以往都是尚服局的人取過去薰好,疊起來放置一天,再於次日淩晨趙煦未起時,請守門宮監開啟重重宮門送至福寧殿的。趙煦日前穿,忽覺有煙火氣,蕙羅取過一聞,果然聞見許炭氣。按尚服局薰的方式,裳沾染香餅炭氣的可能極小,蕙羅略一思忖,卻也明白了此間由:尚服局薰的人都是淩晨薰,時值隆冬,們為取暖,很可能是在有暖爐的房間薰,便沾上許炭氣。本來這炭氣微乎其微,但趙煦病中嗅覺竟然還十分靈敏,被他覺到了。
若趙煦追究炭氣來源,必會怪罪尚服局,尚服局肯定會撤掉暖爐,或改在沒暖爐的房間,乃至天薰,如此必會使做此項工作的小人們捱凍寒。於是蕙羅沒有告訴趙煦這原因,而請命道:「若家不嫌奴婢愚拙,請把薰之事由奴婢來做。」
趙煦很快便答應了:「那以後你就在福寧殿薰罷。」
這其實是個繁重的工作,意味著蕙羅以後每天都要起個大早,在薰爐前枯守很長時間。但從趙煦那不假思索的命令中聽得出他對明顯的信任,這令蕙羅覺得很愉快。
蕙羅在福寧殿正殿外一間不設暖爐的耳房薰。按程式先在外燒了一大甌熱水,置於銀結條薰籠下,把要薰的覆於上方,讓蒸汽潤一潤,這樣易使香氣附著不散。然後開啟一個銀鎏金五足朵帶香爐,在香灰中埋一枚燒紅的香餅,用火箸撥香灰薄薄覆了一層,再於其上點幾個孔,通氣所用,隨後取一個小小的薄銀碟子放置在香餅上方隔火,再用香箸搛今日所用的香料——朱欒蒸箋香,扣好爐蓋,把香爐安置於已注沸水的托盤上,最後加上薰籠,覆以,初步的工作便完了。
等待之時,蕙羅另取了一些近期要配製香丸的香料,整理好後開始用一茶碾細細研磨。彼時四更初過,天還未亮,風蝕骨,沸水很快冷卻,房中又別無取暖之,蕙羅逐漸手足冰涼,忍不住以羅巾捂鼻打了個噴嚏。
正在低首揩拭間,忽覺上一暖,有人把一件披在了的肩上。
蕙羅抬頭看,立即驚跳起來,那件剛披上的大氅旋即落於地,也顧不得撿,迅速退至後牆邊,整裝施禮,低低地喚了聲「十大王」。
趙佶拾起大氅遞給:「既然覺得冷,就披上罷。」
蕙羅擺首:「這是逾禮的。奴婢不能僭用大王的。」
趙佶亦不勉強,拋開大氅,自己施施然在薰爐邊坐下,打量四周,又留意到那敞開的門,遂問蕙羅:「為何不在暖和一點的房間薰?」
一語甫出,他已然想到:「哦,你是怕裳沾染炭氣。」
蕙羅不語,而趙佶也隻是凝視著微笑,目甚溫。
雖然未見他有何無禮舉止,蕙羅仍頗不自在,隻盼他儘快離開,也暗自驚訝他為何這個時辰出現在這裡。
趙佶似讀懂了心思一般,自己解釋道:「我昨晚在姑父王晉卿家與他切磋畫藝,不覺將至四更,快到宮門開啟的時刻,便辭別姑父,宮向皇兄請安。來早了,皇兄尚在安歇,外麵連侍也不見一個,隻剩一些守門的小黃門。本稍後再來,卻又見這裡幽香縹緲,我便一路尋了過來,不想妹妹竟在這裡,也是有緣。」
蕙羅道:「其實大王不必來得這樣早。家以前都是五更後起,如今欠安,還要晚一些。」
趙佶淺笑道:「我知道。」
二人一時都無語。蕙羅見室隻有他們在,外麵又夜深沉,想起初遇趙佶時的景,越發擔心了,頻頻眼看外麵,希會有人進來。但屋外一片靜寂,並無人影出現,而趙佶也是一幅氣定神閑的樣子,似乎並不害怕被人撞見他們孤男寡共一室,蕙羅猜他多半是收買了守門的侍,不由暗暗苦。
趙佶彷彿並未察覺的不安,悠然看看適才整理的香料,推推用的茶碾,再掀開薰籠上的一角,著意聞聞裡麵散發的香氣,然後判斷道:「這是海南箋香,配永嘉朱欒,置於錫甑之中,三薰九蒸而。」
見他居然準地說出了香料分和製法,蕙羅頗詫異:「大王能辨出蒸箋香片的是永嘉朱欒?一般人聞了都會說是柑橘花。」
「尋常柑橘之花豈有朱欒那般芬芳清婉,」趙佶笑道,「永嘉之柑為天下冠,花比柑橘,但其香勝於柑橘遠矣。用來蒸海南箋香,味道清新,餘馨悠遠,堪稱一絕。」
蕙羅含笑低首。一向尊敬通香道的人,如今見他如此深解此香之味,亦不免對他心生些許欽佩之意。
趙佶開啟香盒,以香箸搛了塊箋香看了看,問蕙羅道:「用此香薰,是你的主意?」
蕙羅頷首:「是我建議,再經周尚服及葯院諸醫審驗,覺得合宜,家才選用的。」
箋香屬沉香類香料,含油脂量於水沉,投水中半浮半沉,其味溫和清甘。趙佶得蕙羅肯定的答案,看的眼睛又是一亮:「沉香降氣溫中,暖腎納氣,又可治氣逆息,嘔吐呃逆,脘腹脹痛,腰膝虛冷……家用了,恰好對癥。而你又選箋香而舍水沉,必是想到水沉之香辛烈,家此刻用並不合適罷?」
蕙羅稱是,又輕聲道:「家有吐逆現象,若箋香中加以朱欒,香味更清新,亦可緩解嘔吐癥狀。」
趙佶聽後不語,注視良久,忽然發出一聲低嘆:「可惜可惜……」
蕙羅愕然問:「大王可惜什麼?」
趙佶笑道:「可惜你心薰的裳不是我的。」
覺到他語意曖昧,蕙羅滿麵緋紅,略略側過去,避開他的直視。
趙佶亦未繼續逗,細看那銀結條薰籠一番,又道:「宮中薰用銀薰籠,香爐盤中雖盛有吸塵的水,但薰香時多仍會有煙塵逸出,附著在上,終究不。我在府中常用篾條籠子,敷以薄如蟬翼的江南輕庸紗,罩在香爐上,如此幾乎可以蔽絕煙塵。」
蕙羅道:「如此甚好。隻是輕庸紗沾染了香煙,薰後紗籠須得仔細清洗方可再用。」
趙佶笑著一揮袖:「用過一次扔了便是,何必再用!」
輕庸紗貴重,隻用一次未免太奢侈。蕙羅暗忖,又道:「或者下次我還用銀薰籠,但尋一塊足夠大的輕庸紗蓋在上麵再薰,這樣既蔽絕了煙塵,紗綃也易於清洗。」
趙佶忍俊不,連連頷首:「妹妹深諳持家之道,此計甚妙,果然可行。」
他語氣略含揶揄,而蕙羅倒的確是為找到一個薰良方而高興,對趙佶展笑了笑,起初戒備之心也稍減了一二分。
趙佶又隨手拈過兩三種香料,一一說出名稱產地,分毫不差,蕙羅一壁點頭一壁想,人都說這位大王琴棋書畫無所不,品竹調無所不會,諸如茶道香道等風雅之事,亦是箇中高手,如今看來,傳聞倒是不假,他對香料的瞭解,竟全不遜於這在尚服局學了十年香道的司飾人。
一念及此,忽又想起初見那天趙佶上的異香,踟躕許久,終於吞吞吐吐地提出:「奴婢……有一事……想請教大王……」
趙佶挑了挑眉,作詢問狀。
蕙羅赧然問:「上次……那天……晚上……十大王用的是什麼香……」
說到最後聲音幾不可聞,但趙佶還是聽見了,不由大笑:「你想知道?我說過,告訴你是有條件的。你用什麼來換?」
一聽「換」二字,蕙羅好似全無形的刺都豎了起來。此前與趙佶談論香料時不知不覺走至他邊近,這時陡然驚覺,又匆匆退了回去。
「別這樣害怕,」趙佶笑道,「這次,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就用答案來換。」
蕙羅還在擔心他會問何等刁鑽的問題,他已銜笑問了出來:「妹妹,你什麼名字?」
蕙羅遲疑,但念及自己是宮中人,而他是親王,他似乎有權知道,便低聲回答了:「我姓沈,蕙羅。」
「蕙羅?」他饒有興味地品味著,問,「是哪兩個字?」
蕙羅答道:「蕙草的蕙,羅的羅。」
「長因蕙草憶羅,綠腰沉水熏……」趙佶曼聲道,又微笑著說,「不錯,真是一個『芳名』。妹妹這名字是誰取的?取名的人一定讀《小山詞》罷?」
蕙羅一怔。此前沒讀過《小山詞》,也一直不知自己的名字原來還有這說法。麵對趙佶的問題,如實作答:「從我懂事時起,便聽人這樣喚我,但也不知這名字是誰取的。」
「那應該是你父母罷。」趙佶隨口應道。
會是媽媽麼?蕙羅想,眼圈不又紅了。見趙佶提起父母,差點口告訴他,他的母親曾養過,但旋即按下了這個念頭。此刻他們份有天淵之別,若自己向他提此事,倒有攀高枝的嫌疑。既然十年前沒有被送到他邊,恐怕天意便是如此罷,自己何必再多事,去提自己那本就不被宮籍承認的份。
何況,他是這樣的男子,艷炫目,卻像一卷會灼人的火,令心生畏俱而不敢接近。
翌日不到四更蕙羅便醒來,從這日開始,要為皇帝做一項新的工作——薰。
趙煦的以往都是尚服局的人取過去薰好,疊起來放置一天,再於次日淩晨趙煦未起時,請守門宮監開啟重重宮門送至福寧殿的。趙煦日前穿,忽覺有煙火氣,蕙羅取過一聞,果然聞見許炭氣。按尚服局薰的方式,裳沾染香餅炭氣的可能極小,蕙羅略一思忖,卻也明白了此間由:尚服局薰的人都是淩晨薰,時值隆冬,們為取暖,很可能是在有暖爐的房間薰,便沾上許炭氣。本來這炭氣微乎其微,但趙煦病中嗅覺竟然還十分靈敏,被他覺到了。
若趙煦追究炭氣來源,必會怪罪尚服局,尚服局肯定會撤掉暖爐,或改在沒暖爐的房間,乃至天薰,如此必會使做此項工作的小人們捱凍寒。於是蕙羅沒有告訴趙煦這原因,而請命道:「若家不嫌奴婢愚拙,請把薰之事由奴婢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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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之時,蕙羅另取了一些近期要配製香丸的香料,整理好後開始用一茶碾細細研磨。彼時四更初過,天還未亮,風蝕骨,沸水很快冷卻,房中又別無取暖之,蕙羅逐漸手足冰涼,忍不住以羅巾捂鼻打了個噴嚏。
正在低首揩拭間,忽覺上一暖,有人把一件披在了的肩上。
蕙羅抬頭看,立即驚跳起來,那件剛披上的大氅旋即落於地,也顧不得撿,迅速退至後牆邊,整裝施禮,低低地喚了聲「十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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