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過楹窗,照在了沈甄上。
活了十六載,頭一次會到了宿醉的痛苦。
其實早就醒了。
隻是一邊頭痛裂,一邊間歇地憶起的昨日之種種,讓實在不想麵對。
沈甄蜷在床頭,咬著拇指尖,真是恨不得把這些盤旋在腦海中的畫麵,通通抹去。
正是懊惱之際,棠月敲了敲門,輕聲道:“姑娘,該起了。”
盥洗過後,如遊魂一般地被棠月拾掇著,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十分絕地閉上了眼。
全想起來了。
早膳向來是在東側間用。
沈甄推開門的時候,陸宴已經坐在桌前了。
今日的早膳與往日相比,可謂是大相徑庭。
桌案中間像是隔了一條楚河分界一般。他坐著的那側儘是珍饈饌,而這邊,隻有一碗糯米糰子,和一碗十分清淡的豆子湯。
好像是故意為這個“醉酒”之人準備好的一般。
沈甄走到他麵前,輕聲喚了一句,“大人”。
陸宴抬眼看,“坐吧。”
落座後,沈甄瞧他了一眼,見他和平日一般無二,便鬆了一口氣。還好。
這時候,棠月照例送來了兩張帨巾。
陸宴接過其中一張,反覆著雙手,從頭到尾,無比細緻。看著他的作,沈甄的心肝就像是被人攥住了一般,腦海中頓時湧現了昨日他替自己洗子的畫麵。
抬手在自己眼前揮了揮,連忙打斷了這場令人麵紅耳赤的回憶。
待陸宴拿起木箸了一口後,沈甄地跟著拿起了瓷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來。
半響過後,這邊還在慢吞吞的咀嚼著,陸宴已經用完。
他放下了木箸,好整以暇地看著。
昨日上的那蠻,已是找不到半點影子。
也許是他的目太過灼熱、太過刺眼,所以即便沈甄此時低著頭,也能猜到,他定是在心裡腹誹著自己,且容還是和昨日有關。
緩緩抬手,假意眼睛,然後過指去看他,隻一眼,便瞧見了他耳朵上的跡,和明晃晃的齒痕。
沈甄子一頓,立馬低下了頭。
頃,放下木箸,深吸了一口氣,故作驚訝地雙手一拍,然後起,“大人,我忽然想起,昨日有個賬記錯了,我得趕改回來。”
陸宴見要跑,他長臂一覽,一把將摁在了自個兒懷裡,“我說讓你走了嗎?”也不知怎的,他最後那個上揚的尾音,竟是多了一**的味道。
沈甄與他四目相對,著頭皮道:“可現在不改回來,一會兒冇準就忘了。”
他抬手了下的臉,換了京兆府大人的語氣道:“是麼,那你說說,是哪個賬記錯了?”
的藉口,就這樣被他毫不留地揭穿開了。
倏然間,的雙頰、耳朵、脖子皆染上了紅暈,一張,小手就忍不住握了拳。
陸宴拉過眼前的小拳頭,將的手指一一掰開,這遊刃有餘的作,就是在一步一步地摧毀的心防,乖乖就範。
他一邊把玩著的手心,一邊直勾勾地看著。
這樣的神,再加上他角噙著的笑意,便多了玩世不恭的氣。
見答不出。
陸宴又道:“依照晉律,在朝廷命麵前信口雌黃,起碼,得挨二十個板子。”
說罷,他又拎著的食指,先去了他脖子三道淺淺的印記,然後又帶著去了他的耳朵。
他每一下,的心跳就一拍。
“若是對員手,最輕,也是要吃牢飯的。”陸宴握著的手,笑容裡帶著一輕慢。
也許是昨日的酒勁還冇過,沈甄的膽子也還冇下去。
聽了這番話,竟紅著一張臉,目灼灼地看著他的眼睛回懟道:“陸大人平時審案子,也是這樣抱著民審嗎?”
語氣之認真,表之嚴肅,不眼前的男人啞然失笑。
半響,他低頭穩住了的,保持這個姿勢不變,又端著回了室。
沈甄的子驟然失重,隻能圈著他的脖子。
不經意間,又撓了他一下。
陸宴勾了勾角,那樣子好似在說,沈甄,你這就是故意而為之。
——
時候一到,陸宴如約去了刺史府。
他冇有乘轎,而是直接步行去的。原因無他,兩家都在五裡鋪,離的並不遠,鷺園和趙府之間,隻隔著一條街,拐個彎就到了。
聽到有人敲門,小廝便緩緩打開了趙府的大門,他也不認得人,便道:“敢問公子是何人?”
“在下衛晛,勞煩通報一聲。”陸宴道。
趙家在揚州地位很高,訪客大多非富則貴。
小廝見他氣宇軒昂,英俊不凡,便很是客氣,他將竹掃帚放置在一旁,恭敬道:“您等一下。”
今日趙衝休沐,此時正在書房教大兒子趙年唸書,趙年並不聰慧,一詞竟連錯了幾次,正預備發火,就聽外麵有人道:“大人,門外有衛家公子求見。”
趙衝一聽,忙推開了書房的門,道:“速速請進來。”說完,尚覺不妥,又道:“你魏林帶他去前廳小坐,千萬看著他,不許他去彆的地方,我回屋取件裳就來。”
魏管家接到指示,小跑著趕到門口,躬熱相迎,“是衛公子吧,您快請。”
陸宴頷首道謝。
行至院,一陣風襲來,周圍湧上陣陣涼氣。陸宴座後,魏管家給他倒了一杯茶,“這是今年的新尖,您嚐嚐。”
陸宴不聲地打量著趙府。
這裡比他想的要低調許多,一個三進三的院子,奴仆甚,從外麵看,確實看不出這是個貪的宅邸。隻是不知道這地底下,有冇有暗房了。
可惜邊有人,他也不好隨意走,便拿起一旁的茶,掂了掂茶蓋,抿了兩口。
須臾後,趙衝便款款走了過來。
陸宴起行禮道:“趙大人。”
趙衝笑道:“快坐,快坐,衛兄不必同我如此客氣。”
他看了看陸宴脖子和耳朵上的印子,隨即笑道:“衛兄這耳朵,可是讓家裡那位弄的?”
陸宴目一滯,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被沈甄這麼一鬨,他這“沉湎酒”的形象,倒是更有信服力了。
趙衝坐下後,魏管家又倒了一杯茶。
他一把端起,猛喝了一口道:“衛兄來揚州時日不長,大概還冇來得及看甚風景,我知道瘦西湖那頭有場戲不錯,不如衛兄隨我去看看?”
陸宴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這看似客套的問詢,實則也冇給人拒絕的機會。
未及午時,他們便到了瘦西湖。
趙衝帶他進了一家金碧輝煌的酒樓——白月樓,裡麵的掌櫃一見是他,角都要勾到了耳朵上,“趙大人,二樓上好的廂房,早早就給您留出來了。”
看得出來,趙衝很喜歡這樣的客套,這種眾星捧月,土皇帝一般地自足,讓他滿麵紅。
而陸宴臉上裝出來的這一敬佩,也更是讓他用。
就是不知道趙衝如果有一天得知,眼前的這位商戶之子,乃是當今聖上的嫡親的外甥,該是何等。
上了二樓後,他們進了一間無窗的廂房,裡麵漆黑一片,如同深夜。
座後,白月樓的掌櫃在他們麵前立了一張白的幕布,隨後又在幕布的兩側燃了燈。
食糕點,清酒小菜,也一同備上。
趙衝喝了一口酒,一段竹之聲,伴著檀板聲,從門口緩緩響起,接著,那張白的屏風後頭,就出現了五個人影,換句話說,是五位子的影。
這倒是活人的皮影戲了。
箏聲漸快,這五個姑娘便賣力地舞了起來,長袖緩帶,繞若環,容轉曲,便擬神。
趙衝喝了口茶,緩緩道:“衛兄租我五個鋪麵,是要作何?”
陸宴回道:“衛某想做酒。”
趙衝一聽,立馬來了興致。
從商的都知道,除了鹽鐵這兩個暴利的生意,利潤最高的當屬酒了。
趙衝挑眉道:“可衛家不是做綢布匹生意的嗎?怎麼還做上酒了?”
陸宴回道:“衛家家訓,作何生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因地製宜,自打衛某來了揚州,便見到街上到是服飾布匹的鋪麵,且還都是上等貨,衛某若是半路進來,恐怕隻能敗興而歸了。”
聽了這話,趙衝一樂,“怎麼,那做酒就能了?”
“正所謂金樽清酒鬥十千,如此高利,自然值得衛某為其博上一次。”商人重利四個字,陸宴簡直是將其發揮的淋漓儘致。
誠然,陸宴想做酒,簡直是正中趙衝下懷。
做過酒的都知道——三斤糧食一斤酒,陸宴想做酒,那糧食從哪裡出?
眼下全揚州的糧食鋪麵和磨坊都在趙衝手裡。
不得不說,“衛晛”確實合了趙衝的眼緣。
在他看來,眼下這點還是小利,衛家家大業大,若是能把衛晛招攬過來,想必日後定大有用。
隻是趙衝此人生多疑,為多年,做事向來謹慎。他一直信奉,越是一帆風順,就越是該小心為上的道理。
麵前一曲終了,幾個牙婆緩掌燈緩緩走了進來,隨即笑盈盈地撤走了麵前的帷幕。
五個娉婷婀娜的子,映眼影。
陸宴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今日醉翁之意不在酒。
趙衝哪裡是要請他看戲,這分明是想在他邊塞個眼睛。
趙衝用食指點了點,然後扭頭對陸宴道:“今年的揚州瘦馬,最可人的,都在這兒了。”
陸宴未語。
揚州靠買賣年輕子為生的牙婆甚多,如蠅附膻,聊撲不去。
這時,一位穿著紫紅馬褂的牙婆,拉著頭位姑孃的手,喊道:“姑娘拜客!”
瘦馬連忙低頭行禮。
牙婆又喊:“姑娘幾歲?”
瘦馬緩聲道:“年十五。”
“姑娘再走走。”
瘦馬又應聲走了兩步。
牙婆又道:“姑娘再轉一圈?”
那瘦馬挪著小腳,走到陸宴麵前,這時牙婆又道:“給郎君看看手。”
一般這時,男人若是相中的眼前這個,肯牽了瘦馬的手,那這樁買賣就算是了。
可陸宴怎麼可能手呢?
他的太突突地跟著跳,很顯然,這五個,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們都是趙衝調教好了的人。
趙衝見陸宴遲遲冇有靜,衝著牙婆便道:“下一個!”
語氣不善,嚇得牙婆角一收,連忙去牽第二位姑孃的手。
可這第二個、第三個,依次走了一圈後,陸宴仍是冇有靜。
等到第四個還冇有靜的時候,趙衝抄起桌上的茶盞,“啪”地一聲,就摔在了地上。
屋的眾人皆知,趙大人發瞭如此大脾氣,不是衝牙婆,而是衝一旁的衛公子。
畢竟往人房裡塞人的事,已然不是趙衝第一次乾了,這茶盞,也不是趙衝第一次摔了。
話說知縣大人家的趙姨娘,就是趙衝塞進去的。
馮知縣原是個懼的,突然被塞了個妾室,家裡的大鬨了好一陣子脾氣,馮知縣還後悔過一陣。
可後來呢,也不知那趙姨娘用了什麼,不到三個月的功夫,就懷上了知縣大人的孩子。
孩子已經生下來了,是個男孩,知縣大人疼的。
被趙衝這麼一,陸宴麵無表,實則怒火中燒。
畢竟他可不是什麼衛家衛晛,這趙衝在他眼裡不過是個狗罷了,想往他房裡塞人,靖安長公主都冇功過。
陸宴轉了轉手裡的扳指。
為國捐軀這個事,他實在是做不來。
可他知道,隻要想上這賊船,麵前的五位姑娘就是通行證,接了,萬事大吉,拒了,揚州他也冇法再呆下去。
揚州的知縣、刺史、還有不遠的總督,沆瀣一氣,他們若是想死一個商人之子,實在是太容易了。
陸宴側頭,冷聲道:“趙大人覺得哪位可心?”
趙衝一聽這話,麵上一喜。
他衝第五位姑娘勾了勾手,“過來。”
第五位姑娘扶曼,生的嫵勾人,這些姑娘見客的時候,穿的都不多,著實難掩其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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