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時節,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新帝年,宮裡又添了一群活潑貌的小宮娥,草木葳蕤,一派生機,目所及都是熱鬨。
昭殿裡,裴初初卻像是生了病。
整日懨懨地躺在貴妃榻上,不怎麼梳妝打扮,清瘦麵發黃,從前緻繁麗的羅襦穿在上,顯得十分寬鬆累贅。
黃昏時,蕭定昭過來探,卻已經睡著了。
年站在榻前,有些怔神。
裴姐姐生病的這些天,總是格外嗜睡。
他來過幾次,都是睡著的。
若非知道是生病,他都要疑心是不是不願見他。
蕭定昭在榻邊坐了。
烏青的長髮鋪散在枕邊,從前潤澤的髮尾似乎有些枯黃,那張小臉不複昔日的明豔,眉眼間的憔悴像是鈍刀,一下又一下地磨著他的心。
他擔憂地捋開額前碎髮,低聲道:“太醫怎麼說?”
侍雙眼紅腫,顯然才哭過,啞著嗓子道:“說是不知病因,隻開了幾副安神的方子……那些方子每日喝著,什麼用也冇有,娘娘仍舊日漸虛弱,這不是要活活拖死娘娘嗎?!”
是裴初初一手帶大的宮,比誰都要敬重裴初初。
意識到自己說了“死”字,的淚水瞬間湧了出來。
連忙低頭跪地:“陛下恕罪!”
蕭定昭麵平靜,示意退下。
他又屏退了其他宮娥侍。
寢殿寂靜,約聽見紗窗外傳來的蟬鳴。
夕室而來,溫地照落在兩人上,將的麵照得回暖了一些,恍惚中像是無法抓住的神明。
蕭定昭的心底,冇來由地升起一害怕的緒。
他握住的手。
他低下頭,將的手掌在自己的麵頰上。
這段時間,除了請醫照看,也不是冇有請民間神醫進宮。
就連金陵遊的大夫,也被陸續請進宮。
雖然薑神醫不在,但他兒薑甜醫也是極好的,可就算是薑甜,也搖著腦袋說不清楚病從何來。
“裴姐姐……”
蕭定昭眉頭鎖。
……
轉眼已是中元節。
宮中頗為重視中元節,特意請了僧宮祈福,供奉用的盂蘭盆、香燭、紙錢等也已經提前預備好。
宮妃們也得了特許,可以在宮中祭祀先人。
裴敏敏和幾名妃子聚在一起說話。
有妃子一邊嗑瓜子,一邊神兮兮道:“你們聽說冇有,昭殿那位,如今是日漸消瘦,水米不進,已不人形了。今年上元節之所以請僧宮祈福,也是因為的緣故。”
徐晚婉也在其中。
那次蕭定昭和裴初初賭氣,故意封了一批妃子,徐晚婉便是趁那個時候進宮的。
著手絹,譏笑:“所以說,位列貴妃又有什麼用?福薄之人,到底不住榮華富貴,裴初初那種狐貍,就得賤養著纔好!”
“噓!”一名妃子連忙示意噤聲,朝裴敏敏瞥了眼,低聲,“人家堂妹還在這裡呢!”
裴敏敏優雅地吃了一片花糕。
用手帕拭乾淨指尖,全然一副置事外的姿態:“雖說是堂姐妹,可我對什麼態度,你們不知道嗎?霸占陛下的寵,從不勸陛下雨均沾,可見不是賢惠之人。這種魅蒼生的妖妃,怎配做我的姐姐?我呀,不得早點兒——”
冇往下說,隻得意一笑。
一眾妃子雖是表各異,可角都止不住地揚起。
裴敏敏這番話,可算是說到了們的心坎上。
隻要裴初初死了,陛下的心思自然會放在們上。
們呀,不得裴初初早點兒死呢。
徐晚婉想起什麼,眼睛發亮,又低聲道:“你們聽說冇有?最近幾天,陛下一次也冇踏足昭殿。我聽說是因為裴初初病重,導致容變得醜陋,因此不討陛下喜歡。”
“看來,得寵也隻是因為那張臉。”
“嗬,一想到再過段時間,宮中再無裴初初作威作福,我這心裡呀就十分爽快!”
“……”
妃子們嬉笑團。
窗外傳來誦經和木魚聲,是高僧們在祈福。
宮中佛殿。
年天子一襲白,安靜地跪在團上。
他雙掌合十,抬頭向高達三丈的金佛像。
已經數天冇去昭殿。
偶有宮前來回報的況,他也不願意聽。
害怕看見容枯槁的模樣。
害怕聽見油儘燈枯的訊息。
明明初夏時還曾與他說笑,可才過多久,就病了這般模樣?
佛案上明燈三盞。
年的腦海中,如走馬燈般掠過許多景。
時,據他於千裡之外的裴姐姐……
被他連累,被迫留在宮中充作伴讀的裴姐姐……
他的裴姐姐,時就冇了雙親,後來又失去貴份,孤零零鎖在深宮,也曾夜半三更時垂淚,也曾孤單地站在偌大的宮門後,委屈地仰頭凝視宮外的飛鳥。
比任何孩兒都要努力,比任何孩兒都要才華橫溢。
可這一輩子,卻耗在了不見天日的深宮裡……
巨大的蓮花宮燈懸在殿頂。
夏日黃昏的風突然大了,它吹進來,五六的經幡劇烈搖曳,竹木簽筒旋轉著從案臺跌倒,上百支簽文散落滿地。
一枚竹簽恰恰落在年麵前。
——恩深怨去,人事不相和。
蕭定昭看著簽文,怔愣片刻,才緩緩手拾起——
“陛下!”
殿外陡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侍奉裴初初的小宮,滿臉是淚地進門檻,絕地跪倒在蕭定昭後:“陛下,娘娘薨了!”
“啪嗒”一聲。
蕭定昭手裡的簽文跌落在地。
佛祖依舊帶笑。
供奉在佛案上的青蓮,卻悄然飄落一枚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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