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一個月後,長柏青著面孔虛浮著腳步回來了,見過祖母爹孃就一頭栽進房間悶頭悶腦睡著了,這回盛紘倒沒拿架子訓話,他自己是考過,知道鄉試和之前考秀才縣試府試院試截然不同,真是要生生去一層皮。
鄉試在省城濟南舉行,考完後不幾日便放了榜,所以早在長柏回家之前吉報就已經傳到了登州,長柏哥哥考了十幾名,績大是不錯,盛紘爲了顯得自己很見過世面並沒有大肆鋪張,只請了一些同僚好友並莊先生在家裡辦了幾桌瓊林宴慶賀一下。
在席面上,聽衆人誇口,盛紘心中得意,看看左邊知府大人,想起他那鬥走狗敗家子,看看右邊通判大人,想起他那尋花問柳豬頭崽,心裡真是舒暢極了;裡頭眷宴上,王氏也是風面,一衆太太們諂詞泉涌,家中有適齡兒還出想要結親意思,王氏一概裝傻充愣,只晚上與盛紘說了,驕傲自豪之溢於言表,宛如農家大嫂辛苦多年收穫大白菜人賞識了一樣——都是土地好呀。
盛紘一口回絕:“太太莫要心急,柏兒是長子,他婚事自當鄭重,這會兒且不急著與他說親,待到明年開了春闈,若是杏榜提名,再與他找一門名聲好家世好親事纔是正理。”
王氏遲疑道:“若是不中呢?難不非得等到中了狀元才親,可別誤了柏哥兒年紀。”
盛紘道:“只等明年便是,若是不中我也不會非等到三年後。太太要爲柏兒想想,我這輩子是閣進中樞無了,了不起將來混個堂,有個三品面榮休便足了,柏兒將來在朝堂之上縱是有恩師同年提攜,也不如找個厚實岳家纔好;那些清貴書香人家找婿起碼也得挑個進士吧。”
這番話原是二十年前盛老太太與盛紘說,當初他也是剛中了舉便有人上門提親,卻被盛老太太俱都回絕了,說他父親早亡,盛家又是經商起家,除了幾個念舊亡父同年,朝中並無人提攜,這才等到盛紘次年中了名次靠前進士,才娶到了王家二小姐,之後雖是盛紘自己上進,卻也岳家助益匪淺。
現在想來,盛紘場順遂,從未被上司欺刁難,場上人來人往也多有面,焉不知不是恩師楊閣老和王家面子,盛老太太實是真知灼見。
齊衡績約掛桂榜百名,不過對於像齊家這樣權貴公侯之家子弟,齊衡簡直是奇葩,據說從太祖時代算起,整個大周朝封了爵位家族子弟考上科舉不超過四十個,雖然他們做不,但大多都是萌襲恩封或後來捐,總覺得在正途科舉出同僚面前有些直不起腰來,這次齊衡考舉,齊大人和平寧郡主大喜過,連忙傳信給京城齊公府和襄侯府,一時間齊衡了全王孫公子傑出代表之一。
相比盛家只是辦了幾桌筵席,齊家擺了半個城流水宴,門口鞭炮就放了幾百兩銀子,還扛了幾籮筐白麪饅頭施捨於窮人,第二日齊大人和平寧郡主便帶著他們新出爐舉人兒子齊衡上盛府聯絡。
明蘭清早剛起牀,正坐在鏡臺前打哈欠,一聽說姑娘們也要去見齊大人夫婦,立刻讓丹橘把剛梳好反綰垂髫打散了改垂髫雙鬟髻,上一對赤金纏瑪瑙花小流蘇釵,穿上一件淺玫瑰紅繡黃折枝玉蘭於前襟腰背領緞襖配月白素緞細折兒長,前依舊是那副金燦爛項圈和玉鎖,打扮妥當後讓盛老太太看了,老太太覺得太簡單,又取了一對金鑲紅芙蓉玉鐲子給明蘭戴,誰知明蘭手小不好戴,老太太嘆了口氣,便換上兩對嵌南珠赤金絞蝦鬚鐲。
明蘭擡起胳膊看,只見滾圓白胖手臂上各懸著兩隻叮咚響鐲子,頓覺吃力。
齊大人長不如盛紘儒雅軒昂,但勝在一子尊貴之氣,看著比郡主娘娘好說話,見了盛府幾個兒都一一問了話,然後讓郡主分送了一個沉甸甸錦繡荷包;盛老太太過禮後,便回去歇息了,留下兩對夫婦和幾個孩子說話;因齊家和王家還有幾分七拐八彎親戚關係,論起來算是表兄妹,所以也不多避嫌了。
“…多虧了莊先生辛苦教導,方有我兒今日,本想好好謝謝,誰知先生近日告了假去走親訪友,只好等下回再登門道謝了。”齊大人捋著顎下微須,看著很開朗。
盛紘笑道:“那段日子莊先生給他們兩個講課一日都不曾歇,著實累了,他們前腳去濟南,莊先生後腳就躺下了,起來後說,要趁著他們趕考還沒回來趕去走走,否則一開始上課又不得空了;回頭等莊先生回來,咱們擺上一桌子,好好喝一杯。”
齊大人擊掌大是贊同,轉而又嘆道:“莊先生真有古聖人教書育人熱忱嚴謹之風!”
郡主笑道:“…盛大人能請莊先生至登州,真是便宜了我家衡兒,這些日子衡兒於府中多有叨擾,太太更是費心費力照看著,我這裡多有過意不去,就怕誤了府中哥兒讀書。”
王氏也笑著回道:“幾個哥兒一塊兒讀書倒比獨個兒強些,衡哥兒又是個懂事知禮孩子,談不上什麼叨擾,郡主娘娘大可放心。”
郡主扶了扶鬢邊珠釵,看了一眼長柏,眼中頗有滿意之:“這倒是。你家大哥兒有衡兒一起讀書,自是更好了。”?話說很有禮,神間卻難掩一傲,彷彿齊衡在盛府讀書是給了他們面子似,王氏眼神垂下,不語。
這種時候就看出盛紘本事了,明蘭第一次看見自家父親在上級面前表現,不卑不,長袖善舞,說話得又知道尊諱,他朗聲道:“讀書靠多是自己用功,那些苦寒出士子何嘗有這般那般講究,太祖爺時劉李二相,先帝時三楊,縱橫捭闔,運籌帷幄,何等能耐,他們可也都是貧寒子弟出,那可真是人敬佩!”
開劉相正是齊大人外祖父,齊大人素來最景仰這位先祖,聽了面大好,讚道:“正是!咱們兩家雖境況好些,可你們也不許懈怠,墮了祖宗名聲。”
這話是對著男孩子們說,盛家三個男孩和齊衡一起站起來,垂首應聲,齊大人見盛紘三個兒子都生眉目清秀,不由得道:“盛兄好福氣,三位公子俱是一表人才。”又看看幾個孩,道:“兒旺盛乃闔家之福。”
郡主娘娘頓時神有些不自在,不過這幾抹不虞轉眼即逝,見郡主不高興,王氏自是知道前後,便笑道:“雖說多子多福,可咱們又不是那莊戶人家,急等著男丁幹活爭產,所謂兒好不用多,要是爭氣呢一個就夠了,要是不爭氣呀,越多越頭痛。”
郡主娘娘眉眼展開,笑道:“姐姐說是。”
說著隨手拉過一旁如蘭,細細看起來,不住誇端莊大方,十分喜歡等等,又摘下腕子上一個玉鐲給如蘭套上,如蘭被誇滿臉通紅,神間頗有得,故意瞥了墨蘭和明蘭一樣,眼中似有示威。墨蘭臉蒼白,自進屋後只接過禮時說了句話,至此便沒有機會開口,細白手攥住手絹,明蘭正著那個錦繡荷包細細覺,猜度著裡面是什麼,本沒看見如蘭眼。
這邊郡主和王氏拉著如蘭說著話,那邊盛紘和齊大人正對著四個男孩考教學問,齊大人早年也是一上進青年,可惜還沒等他去考科舉便了萌封,雖說後來做不小,但看見那些正途出科甲員總覺得底氣不足,所以對讀書好年郎都十分賞識,問過幾句後,發覺長楓侃侃而言,出口章,而長柏卻惜字如金,一派虛涵若谷,齊大人忍不住對盛紘言道:“貴長公子端一副當年王家老大人品格。”
他口中這位王家老大人便是王氏亡父,長柏外祖父。
這位王家外祖父當年是屈指可數得了善終能臣幹吏,歷經三朝不倒,低調沉穩,無論高起低落都榮辱不驚,無論伺候哪個皇帝,就算一開始有心結,最後都不得不欣賞重用,堪稱一代人傑。很可惜,王家幾個舅舅才幹學問都並不出衆,但憑著祖萌和皇帝顧念,還是穩當做著,讓盛紘好生羨慕。
其實長柏樣貌酷似盛紘,但秉卻奇異轉了彎,拷貝了四分之一緣外祖父,盛紘雖然不是很喜歡王氏,但對帶來優良基因十分滿意,不過當他面對形神皆似自己次子長楓時,心不免又有些微妙變化。盛紘道:“若真像了泰山老大人便好了,就怕只是畫虎不。”不論多滿意,父親裡往往吐不出兒子象牙來。
盛紘和齊大人扯著長柏回憶起王老太爺音容笑貌,王氏和平寧郡主扯著如蘭說話,王氏三句話不離本行,忍不住誇起自家兒這兒好那兒好來了待到王氏誇如蘭誇到針線時,郡主眼閃了閃,瞥見一旁小憨小明蘭,心裡一,忽道:“我正要說這個呢;說起來我要謝謝你家六姑娘了。”
王氏呆了呆,平寧郡主笑著把齊衡招過來,齊衡看見坐在一旁明蘭,小孩正一臉茫然,齊衡好笑,便細細說了原委;那日盛老太太吩咐明蘭給長柏做些活計之後,明蘭立刻貫徹執行,打聽了考場之所有都不能是夾層,又想到秋深天寒,便從庫房裡找出一大塊厚絨來,細細裁開了,做一對從腳尖一直套到大護膝(類似長筒),誰知某天來蹭飯齊衡看見了,覺著好玩,便也要了一對,在奉上一本絕版《鏡花錯針譜》後,明蘭勉爲其難答應了。
“剛到濟南前兩日還好,誰知開考前一日天兒忽冷起來,坐在那石板搭號舍裡頭,一子寒氣就從腳下蔓上來,虧得有六妹妹做護膝,一點兒也沒凍著。”長柏這時也過來了,站到王氏旁,溫言道。
郡主笑道:“衡兒,還不謝謝六姑娘,小小年紀就這般伶俐,真是難得。”
齊衡撇了撇眉,道:“謝是要謝,可賬也是要算。”
“什麼賬?”如蘭驚疑不定去看明蘭。
齊衡走到明蘭面前,哼道:“你在我那護膝上繡了什麼?”
明蘭把小手一攤,無辜道:“沒什麼呀?考場裡不準有字,我就繡了個記號在護膝上,免丟了呀。”
齊衡笑出一口漂亮白牙:“就知道你個小丫頭會賴!”然後轉對一個小丫頭吩咐了幾句話,轉過來繼續說,“在則誠兄護膝邊上各繡了一顆小小松柏,端是蒼勁拔,可是在我護膝上繡了…哼哼…”
這時那小丫鬟回來了,齊衡接過丫鬟手裡一團茸茸事,拿到衆人面前,只見疊好生整齊一團絨布上閃著一小片東西,衆人湊上去瞧——上面端端正正繡著一隻小小金元寶,圓滾滾胖嘟嘟,憨態可掬,甚是有趣。
王氏失笑道:“這是何意?”
郡主娘娘倒是明白了:“哦,衡哥兒字元若,元寶元,你便繡了這個?”
明蘭紅著臉點點頭,一小下一小下到長柏背後去,長柏也很講義氣擋在前頭。
大家看看俊秀飄逸齊衡,再看看那隻頭大耳小金元寶,頓時都笑了起來,連如蘭和墨蘭也捂著帕子笑著,小長棟掩著小咯咯不停。
齊衡故意了把明蘭小耳朵,道:“即便我比不上你兄長,也不至於像只金元寶呀!小丫頭,你偏心偏沒邊兒了!瞧我以後還給不給你帶好玩!”
明蘭被當衆揪耳朵,白胖一張小臉窘漲紅,用力扯開齊衡手,拼命爭辯道:“你字裡面元,元寶元,不都是一個字嘛!金元寶那麼大那麼胖,可費了我不金線!你不喜歡金元寶,那我下回繡元宵好了!”
衆人幾乎笑倒,那邊齊大人和盛紘也聽見了,盛紘指著明蘭笑道:“你個小丫頭,都快胖跟元宵一個樣兒了!”
明蘭一邊捂著耳朵,一邊賣傻裝乖,眼去看王氏,發現似乎並未不高興,有些放心,再去看如蘭和墨蘭,卻見們臉略有僵;明蘭心裡一沉,很清楚,扮演無知孩日子已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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