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門旁的穿堂間十分熱鬧，問話的共分三組，其中十幾歲的小丫頭都歸由小翠袖問碧寫，剩下人衆則由丹橘若眉和秦桑綠枝這兩組來問；每人問話時間長短不一，年輕些的經歷簡單，三言兩語就說完了，年長些的則有一摞的故事要說。

丹橘心細，從裡頭拿了幾架屏風出隔著，這樣問的話若關個人私，也可不旁人聽了去，例如針線上的郝大媳婦是二嫁的，前個男人多年前在主家抄沒時便被生生打死了，而外院管事郝大也是個死了老婆的罪臣家奴，於是鰥夫寡婦走到一起，還生養了兒。

朝暉堂氣象太大，明蘭總覺得像博館的展覽廳，是以挪步去了朝暉堂旁的偏廳，聽公孫先生起賬來。公孫白石一派悠然模樣，捋五絡長鬚的樣子比盛紘還正點，下首站著幾個管事和賬房，明蘭指著賬本稍微問了幾句，他們都一一答來，顯得十分妥帖恭敬。

“先生辛苦，”明蘭轉而道謝，“先生何等人，如今卻來理這般瑣事，真是爲難先生了！”

公孫白石看著明蘭手指點著的賬冊，面苦笑：“我本疏狂之人，這些非我所長，自從都督立府以來，老朽實是苦不堪言哪。”

明蘭指著小桃過去端茶，微笑道：“先生何須此言，這些瑣事便是都督親來管，怕也是如此；所謂殺用牛刀，可大凡真用牛刀去殺，大多是殺不好的。”

公孫白石角一歪，不莞爾：“此言甚是！”

言談間，他發現明蘭談吐清雅，思路活躍迥異，他頗覺幾分趣味，不過到底男有別，他又非顧府納契奴僕，說不多會兒，便起告辭，走時留了個小廝領明蘭去書房。

“小的顧全，夫人我小全子便是了。”顧全十三四歲大，圓臉細眼，笑起來一臉麻利，瞧著十分機靈，他走在側前邊給明蘭領路，笑嘻嘻的說著話，“……爺是小的再造恩人，當年小的在街上要飯，若不是爺早就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明蘭很想說，也未可見得，說不定你能混幫幫主呢。

順著朝暉堂外的一條東西夾道，穿過一道花木屏障的垂花門，明蘭到了書房門前，這是左右打通一氣的兩間大房，左右配有耳房，前後還有兩間小小的暖房和抱廈，盡供歇息之用，明蘭暗暗點頭，如果將來顧廷燁和自己吵架了，完全可以賭氣睡在這裡。

一腳踏進去，只見中書案、畫案、琴桌、供案，案幾，一應俱全，朝南六面窗機明淨，顯是剛灑掃過，地上放著兩口碩大的鐵皮包角櫸木大箱。依牆而建的四面書架上空空如也，明蘭轉著看了一遍，苦笑著顧全把箱子打開，把裡頭的書一摞摞全拿出來，然後照著長柏書房的樣子，略略整理一下分好類，由明蘭指揮，小桃和顧全滿頭大汗的把書依次搬進書架。

手指過嶄新的書本封皮，《論語》《大學》《中庸》《孟子》《淮南子》……非常齊全的書房配備，明蘭還很驚喜的發現了幾本孤本，不過從上面灰塵積累的況來，這些所有書籍的用都只有一個——擺設。所以，也不必費心重新設定書架分類了，倒是空著這麼多格子不好看，趕明兒去外頭多淘換些有趣的野史雜文來纔是真的。

鋪排完書架，明蘭開始整理書案，湖州的紫石硯，蘇南的雲煙墨碇，瓊林的水墨白玉筆洗，一架由鬥筆至小清一的紫犀毫，桌旁一旁疊上三摞雪白細膩的燕子箋泥金箋，明蘭親手一一擺放好，一邊擺一邊暗歎——水的鮮花喲，你一心只牛糞爲的是哪般呀。

收拾完書房，明蘭剛回屋捶著腰歇息時，顧廷燁隨的另一個小廝顧順打馬飛奔回府，前來稟報明蘭道，顧廷燁今天中午不回府用飯了，讓明蘭自己吃。其實明蘭並不介意，事實上除了生孩子外，大多數事人獨自也可以幹，一個人吃午飯也並不影響食慾。

但作爲一個賢妻，明蘭還是要問幾句意思意思的：“那老爺去哪兒用飯呀？”

顧順拿袖子揩了揩臉上的汗，著道：“聽說今兒朝堂上可熱鬧了，足足爭到巳時末才散朝，一下了朝，皇上就召了老爺及另幾位將軍進宮商談，說是飯也在裡頭用了。”

明蘭輕輕哦了一聲，並沒有什麼表，倒是看著顧順累的可憐，小桃給顧順絞了塊涼涼的溼帕子揩汗，小桃買一送一，還倒了碗茶給他喝。

顧順一口灌下茶水，順了口氣，笑著道謝後，看明蘭神鬱郁的，又加了句：“夫人不必擔憂，這事兒以前常有，有時是皇上召見，有時是旁的將軍大人拉了去的。”

明蘭只是有些累了，並非不虞，聞言笑道：“瞧把你累的，要是這事兒再有，那你豈不得常常這麼勞累了？待會兒還得回去尋老爺罷。”

“夫人說哪裡的話？！”顧順嗓門通亮，滿臉激，“小的命都是老爺給的，說什麼累不累的！只消老爺夫人哼一聲，小的便是把跑斷也不吭一聲！”

明蘭失笑：“還是留著你那吧！小桃，趕給小順哥些果子吃，再抓些錢給他買零。”

小桃趕跑進去，出來時，一手託著一整素瓷碟子的金棗，一手抓著滿滿一把的銅錢，一腦兒全倒進顧順的兜裡，顧順滿面笑容的謝恩出去。

丹橘腦子還算靈，知道先找廚房的來問話，早早問完後就打發們趕捅爐子做飯，是以並不耽誤午飯，明蘭對著一桌子菜，輕聲問道：“若眉們也先吃飯吧，歇口氣，下午晌再慢慢問也不遲。”

小桃規矩的把袖子折起三層，擡腕子給明蘭盛飯舀湯佈菜，裡邊道：“姑娘放心，綠枝那蹄子機靈著呢，不會著自己的。”

一旁的彩環也笑道：“夫人放心，適才我已小丫頭去問了，聽說廚房的幾位大娘親自扛著飯菜屜籠去送飯了。”

明蘭這纔拿起筷子笑道：“你倒聰明。”

彩環臉上頗有些不好意思：“我纔來，人又笨，還不懂夫人這兒的規矩，只好多瞧著學著了；萬夫人不要嫌棄纔好。”

明蘭斯文的嚥下一口魚，笑笑：“不急，慢慢來就好了，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嘛。”

彩環恭敬討好的笑了笑，又道：“以前在太太那兒時，總聽太太誇說夫人幾位姑娘裡頭最出挑的，心明眼亮，知人善用，院子裡的姐妹們最是省心規矩。”

明蘭放下筷子，拿起羹匙輕啜了一口湯，瞥了彩環一眼，淡淡笑道：“規矩本事只要不是笨的無藥可救，且肯用心，慢慢學著總能練起來；要的是分，們幾個跟我快有十年了，自是親近些。我知你是個好的，慢慢來，咱們多一段便是；好了，你也去用飯吧，下午晌小桃看門，你陪我去前頭看看。”

彩環頓時臉一亮，高高興興的出去了。

待出去後，明蘭放下羹匙，沉一會兒，低聲問道：“……你說，這人怎樣？”

“話多，打聽。”小桃撅撅，“不過針線倒是不錯，人也勤快，什麼都搶著做。”

明蘭拿筷子著米飯：“打聽倒也尋常，新來的總是想多知道些，就是怕……算了，也不能草木皆兵。小桃你記著，別進我屋裡就是，外頭活計不，夠做的。”

小桃正應下：“要是聰明的，就不會自作主張；好好的，姑娘也不會虧待。”

“希吧……”明蘭信心缺缺，法律工作者的通病。

吃完飯，明蘭自己可憐的一把小骨頭，覺得還是趕睡一覺催催比較靠譜，以後在牀上也耐抗不是；於是打著哈氣滾進牀鋪裡去了；迷迷糊糊之際，腦袋裡走馬燈似的轉著這兩日看的想的。

京城米珠薪桂，自海氏進門後，盛府裡共主子十口，另姨娘三人，通房四人，總計十七口，下頭連丫鬟婆子僕役管事在五十八人；海氏漸漸管事之後，明蘭常去幫著照看全哥兒，有時聽見隻言片語，知道這樣一戶人家，一年算上一般的人往來，大致用度是四千兩左右。

王氏明，海氏節儉，家用頗爲適足，尚有裕，算上田莊鋪子的盈餘，還有宥老家的份例，每年能攢下不銀錢，以備子孫婚嫁之用。

至於自己的新家呢？顧廷燁正二品年俸一百五十兩，祿米六十一石，不過這種陳米是連盛府奴僕都不吃的，通常直接拿去米鋪折銀子，因是武，另有軍事補給兩百二十兩，俸祿一項統共能得約五百兩，按照慣例，應該還有冰敬和炭敬。

明蘭目前拿到的田畝冊表示，顧廷燁在京郊延卯河一帶有兩座田莊，一座黑山莊，有八十多頃的良田，另一座古巖莊，有上百頃良田，皇帝還在京城西山賜了他半個山頭，一座溫泉莊子，統統加起來，總計出息約有五千兩。

皮埃斯：似乎還沒有商業產業。

那日明蘭問顧廷燁府裡可花用多時，顧廷燁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只道除了這些固產隨明蘭支配外，他在賬房還放了五萬兩銀子，說明蘭這陣子先看著使，不夠再去問他。

從月錢只有一兩半的庶，到可以支配這麼錢的富婆，明蘭忽然有一種傍上大款的覺，恨不得立刻天天上三碗燕窩粥，吃一碗，看一碗，再倒掉一碗。

顧府就這麼幾個人，哪用的了這麼多呀！明蘭反覆提醒自己，這錢自己只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不可以用的……不過，可不可以拿些的，嗯，管理費呢。

明蘭鄙視自己，看來自己很有當貪污犯的潛質。

顧廷燁和明蘭外加蓉姐兒三人算是正頭主子，另姨娘二人，仙姑娘一位，按照寧遠侯府的份例，明蘭屬於太太夫人這一級別的，月錢三十兩（婚後工資漲了十五倍），若是（明蘭將來的兒媳婦）級別的就是二十兩，蓉姐兒和姨娘都是二兩。

麻煩的是仙姑娘，若是通房就月錢一兩，偏偏顧廷燁一點理的意思都沒有，那日明蘭問起時，他居然茫然了片刻，提醒過後卻是一臉沉。

後來明蘭問了夏荷才知道，這位仙姑娘原是沒教坊司的罪臣家眷（聽的秦桑手指關節響了好一陣），因尚是清倌人，大半年前被甘老將軍弄來送顧府（據說有合法手續）。

起初，號稱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在被顧廷燁忘在腦後七八日後終忍不住，某晚彈了半夜的‘清水流觴’曲。可惜春白雪遭遇紈絝子弟，顧廷燁自小多學拳腳，擅長街頭鬥毆和陣前殺敵，文化素養不過關（明蘭暗忖若唱的是十八沒準顧廷燁還能打個拍子啥的），加之當時他疲累之極，睡夢中被吵醒愈加惱怒，當即踹翻了兩扇門，吼聲可傳出半里外去。

第二日一早，顧廷燁就人把搬到府中最偏僻的西側角去了。

又過了個把月，仙姑娘終於發覺對於男人而言，可能視覺比聽覺更直觀，更重要，於是又在某一晚，白飄飄衫單薄的前來送宵夜，運氣很背，沒遇上秉燭公事的顧廷燁，倒上了恰巧在屋裡收拾的常嬤嬤。

鹽商家裡的母修養能高到哪裡去，常嬤嬤脾氣暴躁，刻薄，傳聞早年還過殺豬刀，當即冷嘲熱諷一番，從仙姑娘的祖宗十八代一直問候到子孫十八代，並且把和青樓頭的技水平進行了生形象的比較，引的全府僕婦都來嬉笑圍觀。

常嬤嬤罵的唾沫星子飛濺，猶自覺得不痛快，還一路追去荊扉閣繼續罵；這下仙姑娘徹底歇菜了，憤痛哭的幾乎要上吊（最終沒上吊，教坊司裡都沒自盡，想必神經堅韌），明蘭猜就是因爲這樣，才把屋名改爲伶仃閣的。

明蘭嚴重懷疑常嬤嬤這樣是出於顧廷燁的授意，這傢伙混過三教九流七十二暗口，心思遠比旁的高門大戶的爺們來的促狹損；對於老前輩上司送來的‘禮’，打不得攆不得，索以毒攻毒，找個輩分高資格老的嬤嬤來辱一番，自己沒臉出門。

此後，仙姑娘的確不大出門了，轉眼就是半年。

到底該給多月錢呢？明蘭越想腦袋越昏沉，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金烏漸偏，日頭暖和，明蘭也不知睡了多久，最後是小桃搖醒的。

“怎麼了？”明蘭眼睛還是瞇的，側著眼一看，正午已過。

小桃卻是一臉興，湊到明蘭耳邊，低聲道：“五老太太來了！”

“這麼快？”明蘭頓時眼睛大睜，清醒了，“就一個？”

“還有的兩個兒媳婦，煬大太太和狄二太太。”小桃低頭咬耳朵，笑嘻嘻的，“姑娘料事如神，我了幾個門房看著，的確是有人出去過，就是那刁家的！”

明蘭呆呆的坐在牀上，微微嘆氣：“住的這麼近，怎能不來串門子呢？”——想明白了，這麼賣力工作，無論如何都該收些管理費用的！

今天字數了些，單位有活兒幹，下回補吧；大家看文不要有鴨梨，半死不活溫吞吞的，這就是種田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