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五年，祝繁星第一次休年假。

也是迫不得已，因為志遠給下了最后通牒。

兩個人都要結婚了，雙方父母都還沒有見過面。

祝繁星工作繁忙，去年過年的時候說好了和志遠一起回繁星老家，順便也讓雙方父母見見，志遠父母老早就在催促婚事，他們是老派人，認為應該先主去方家里見見未來的親家，然后提親。

結果公司在國功上市，CEO要去納斯達克敲鐘，這事整個公司忙活了幾年，比天還大，全高管齊刷刷放棄春節與家人團聚，分好幾撥陸續飛往國。繁星是CEO最得用的行政書，忙前忙后，協調各種行程安排，大年三十的晚上跟著CEO一起飛往紐約。

回家過年的事自然是黃了，志遠對此不是沒有怨言。

祝繁星連續幾天加班，累得夠嗆，在飛紐約的航班上才迷糊睡著幾個小時。CEO對手下人從來大方，本來級別不夠，但每次出差CEO總是自掏腰包給升級頭等艙。對此顧欣然很羨慕。祝繁星不以為然，尤其是國航線，下飛機通常連時差都不倒就要開會，不躺平了睡一覺哪有足夠力應付。

敲鐘之前CEO其實還是略張，全世界大約只有一個人知道。因為他在敲鐘前，如同平時開重要會議之前一樣，隨手把自己手機給，接過手機時，只覺得他手指微涼，祝繁星下意識一抬眼，發覺CEO的眼神里竟然有一難以覺察的焦慮張。祝繁星忙中出錯，不由自主角一彎，笑容里飽含鼓勵和贊賞，像兒園阿姨對小朋友的那種眼神，幾近哄勸，CEO不錯愕半秒，等半秒后，他已經如常般鎮定自若，祝繁星幾疑自己看錯。

外人眼里CEO大約是如神祇一般的存在，二十二歲名校肄業，二十三歲創業失敗破產，二十六歲再次創業，三十歲的時候，公司已經占據全球市場份額的65%，公司部從上至下也十分尊敬他，雖然技型公司總免不了爭執，會議室里吵得不可開，但最后只要他出面，再倔強的技人員也會服氣。

在公司，“舒總說過”四個字簡直有魔力，并非因為他是公司創始人，也不是因為他付大家工資，而純粹是一種實力認可。那幫技宅男才不管技之外的事，他們唯一會敬佩的是實力。

舒熠三十二歲，才華橫溢，人還長得眉目端正清俊秀雅，一直低調到幾近匿，但因為公司功上市，閑置多年毫無就的公關部苦苦哀求，舒熠難得點頭，公關部心花怒放地將納斯達克敲鐘照片發往各，第二天就上了財經頭條，各方突然發現有如此低調的青年才俊，蜂擁而來想要約訪，這次公關部再怎麼苦苦哀求，CEO也不肯接任何采訪。

公關部被得焦頭爛額，祝繁星見著公關部那個巧舌如簧的經理各種強調公司形象、輿論紅利，舒熠只是靜靜地聽完，說道，這些不是我想要的。公關經理不甘心，說為了公司……舒熠說，公司也不需要這些。

所以外界唯一的照片，就是在納斯達克敲鐘儀式上，一溜兒因為穿不慣西服而顯得有些嚴肅和拘謹的高管中間，就數舒熠笑得肆意飛揚，眉梢眼角是一種輕松的愉悅，好似剛剛拿到滿分的大學男生。

祝繁星在這張大合影中忝陪末座，本來按慣例躲在人群之外的角落里，但敲鐘現場其實熱鬧而混，那個方的接待人員跟打了好多天的郵件道，見面的時候已經自來，此刻大大咧咧在肩頭一攬，說笑得開心點，然后就也被收了鏡頭。

鏡頭里的祝繁星其實一點也沒笑，拿著舒熠的手機，微抿，神中還是若有所思，一半是因為剛才遞錯了眼神，一半是因為惦記待會兒的答謝晚宴，舒熠邀請了自己當年的導師出席，老人家年紀大了，卻不肯帶助理，獨自飛過大半個國來赴宴，敲鐘儀式一結束，要立時趕去機場接機，不知路上會不會堵車，千萬別遲了。

所以難得一張上了頭條的照片，祝繁星卻顯得心事重重。

顧欣然看到這張照片時，一點也沒注意到祝繁星，只是盯著照片中央的舒熠，嚷嚷說，天啊，你老板竟然這麼年輕這麼帥！一定是Gay。

祝繁星不以為然，其實CEO應該有友，只不過舒熠不愿意向任何人自己的私生活，再加上公司全是技宅男，各個都不打聽閑事，有職好幾年的高管都不知道CEO是否已經結婚，更遑論其他人。

祝繁星幫舒熠訂過幾次花，還有一兩次只適合的餐廳。還曾經接到一個聲的電話，十分大方地說：“舒熠手機關機，估計是沒電了，你幫我看一看，他是否又在辦公室睡著了。”

舒熠加班是常態，有時候太累了會躺倒在辦公室沙發里睡著。

祝繁星剛上班時第一次遇見，早上提前到公司，推開老板辦公室的門準備打掃清潔，結果發現老板蓋著西服睡在沙發里，嚇一跳。后來就習以為常，祝繁星在淘寶上訂了一個羊絨毯子，很中的藍灰，平時收在自己的儲柜，每天晚上下班時，祝繁星都把毯子放在老板沙發上，好多個早上輕輕推開門，舒熠都蓋著這毯子，睡得像個嬰兒一般。

那天祝繁星吃完午飯回來，桌子上擱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里面是厚厚一疊兩萬塊，信封上是舒熠的字跡“毯子”，如同文件簽名一般凌厲飛揚。寥寥兩個字，正如他平時說話一樣簡潔。

祝繁星心想老板真是不識人間煙火，這毯子淘寶哪能賣到兩萬塊。不過多余的錢也沒退，陸續替老板買了很多零碎東西，比如巾牙刷，隔段時間在老板洗手間里換上新的。

最新出了聲波牙刷，祝繁星不知道好不好用，立時給老板買了一支。他試新產品永遠有興趣，如果不好用，第二天會告訴，再換一支牙刷。

漸漸地祝繁星對市面上高端男用品了如指掌，托老板的福，還了好幾個專柜的VIP，柜姐每次都是羨慕的口吻，說你對你男朋友真好。

祝繁星笑笑不說話。

志遠有時候頗有微詞，因為他住城市另一邊，在大城市里，這代表兩個人每到周末才有機會見面，如果兩人中有一個人再加班或出差，大半個月見不著都正常。祝繁星也覺得無奈，和志遠是大學同學，兩個人進校門談，畢業工作后仍舊穩定，只是幾年談下來，像已經結婚的老夫老妻，未免平淡。志遠只是覺得沒出息，他們金融專業人才輩出，師兄們有的都已經做到了500強的高層，志遠雄心，一心打拼積極向上，好歹也是名校，這行政書簡直是……

好在是人，人事業不用那麼強。志遠是這麼想的。

祝繁星不爭辯，從小并不爭強好勝，績也是中等偏上，老師喜歡的老實學生，沒有花巧，不走捷徑。高考時發揮超常，竟然進了名校最熱門的專業，夾雜在一群天才中，未免就顯得平庸。學校的各種榮譽自然也不到，畢業時也有500強公司校招，但偏偏就選了這一家新公司，職位還是書。

說來好笑，當初選這個工作，純粹因為這家公司跟志遠簽約的那家500強在同一幢雙子座寫字樓，兩人合計好了，中午吃飯時都能在一塊兒。沒想到的是，大半年后志遠就跟著自己上司跳槽到另一家公司，薪水倒是立時翻了一倍，只是從此離隔了大半個城市。>

遠點就遠點吧，志遠當時也攛掇跳槽，換掉書這個工作，最好離他現在的單位近點，這次堅定地說不，誰知道志遠還會不會跳槽。

志遠就說沒出息，害怕改變。

為此兩個人還吵了一架，說是吵架其實是冷戰。祝繁星最害怕冷戰，志遠不接電話，不回信息，也不理，覺得自己像是一條咸魚，被放進巨大的冰箱里，到都是冷冰冰的霜霧，四面閉四合，特別令人絕。

特別小的時候，那時候父母還沒有離婚，每天都冷戰，祝繁星回家后連飯都沒得吃，還不敢說，只要一說，父母就給一個白眼，瞪，說：“讓你爸（媽）給你做去！”

父母好幾年不說話，有事只管傳話，最后甚至就給對方寫條子，也不跟說話了。家里每天都像冰窖，等到小學畢業，父母終于離婚。兩個人都不想要，推來推去，后來父母各自組新家，在每一邊的新家里待一個月。

不用說，每個月都像是從一個冰箱換到另一個冰箱。

祝繁星的小心謹慎，遇事多想，寧可多做也不愿犯錯的習慣，就是那時候養出來的。

進這家公司時，顧欣然最反對，說大材小用，這種創業的新公司，是不是沒幾年就倒閉了啊！你別天惦記著跟志遠在一塊兒，你為他犧牲太多了！

祝繁星只回答前半句，這家新公司欣欣向榮，一點也不像要倒閉的樣子。

后半句就不搭腔了，顧欣然哪里知道，特別想要有個家。

自己的家。

想要一樣東西的時候，自然必須得為之付出，這是很小明白的道理。比如父母都不肯做飯時，小小年紀就學著做蛋炒飯，把手燙了也沒人帶去醫院，就著自來水龍頭沖一沖，不疼了自己搽點藥膏。后來做得一手好菜，父母雖然依舊冷淡，倒也肯給三分給看。

到底是有用的人呢。

就如同勤勤懇懇工作，公司一點也不虧待，每年給加薪，上市前還給期權，那可是很大一筆錢。

不知道為什麼，祝繁星沒跟志遠提期權的事，也沒跟任何人提。其實公司所有資深員工都有期權，也不好打聽別人有多，祝繁星按照時價算了算自己那份，竟然價值千萬，一方面覺得這不是真的，一方面又誠惶誠恐，總覺得這饋贈太大手筆，公司遲早會反悔收回去。

從小就是這樣，太過好的事都不相信是真的，總覺得自己不配擁有，后來看心理學的書籍，說是因為缺乏安全。

在學校里，志遠追求了好長時間，也不敢答應，怕自己配不上這份。但幸好是，青春熱烈到底戰勝了心底的怯懦，而且志遠是多麼一個年，踢球運，平時給買水果買零食，在生日時跑到生樓下擺了無數蠟燭拼巨大的心形。

雖然后來輔導員沖出來拿滅火把蠟燭給噴熄了，祝繁星沒有親眼目睹盛況，但同寢室的姐妹大膽沖到窗前拿手機拍了好些照片給看。

祝繁星幾乎是在全樓生的起哄聲中接了志遠的追求，大學時不談還能做什麼呢？何況志遠也是好學生，也規規矩矩地去圖書館，認真完老師布置的作業和論文，然而也沒有考研的打算。

志遠倒是勸過考公務員，看沒興趣，也就算了。

祝繁星最怕是沒錢，公務員太清貧了，那點工資，在這偌大的城市里，真只夠吃飯的。怕養不活自己。

不能掙錢養活自己是祝繁星最大的噩夢。

當初肯來做這份書工作，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薪水開價比500強更高。

舒熠出差越來越頻繁地帶著祝繁星，所有高管都喜歡，有在，茶水永遠對每個人的胃口，開會開到絕的時候哪怕要一杯現磨的意式，都能面不改端出來。中午即使在會議室吃盒飯也不潦草，記得每個人吃什麼菜，有什麼樣的忌口，能發掘全然陌生的城市里最接近家常口味的食，永遠不是那種常見的油膩膩外賣。餐后有水果，洗凈切塊，白瓷小碟每人一份，搭配得漂亮賞心悅目。等到下午正困乏時，恰到好送上熱茶與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