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大了,王十三郎擔心范閑的,所以先前歷盡辛苦,用最快的速度趕回營地,拿了這樣一個小帳蓬來替范閑擋雪,難怪他會如此氣吁吁。
范閑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因為他只是瞪著失神或無神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五竹,用難聽的沙啞的聲音,拼命地說著話。范閑不是話癆,然而他這一天說的話,只怕比他這一輩子都要多一些。
王十三郎做完了這一切,用一種復雜的神看了神廟門口奇怪的二人一眼,再次坐到了覆著白雪的青石階上。
真真三個癡人,才做得出來此等樣的癡事。去了。
五竹手里地鐵釬不離范閑的咽一天一夜,似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想殺死面前這個話特別多的凡人。
范閑不停地說話說了一天一夜,似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唾沫早就已經說干了,王十三郎遞過來的食和清水都被他放到了一邊,唾沫干了又生,聲帶損之后極為沙啞,甚至最后帶來的唾沫星子都被染了聲,他地嗓子開始出,他地聲音開始難聽到聽不清楚意思,他的語速已經比一個行將就木地老人更加緩慢。
王十三郎在這對怪人邊聽了一天一夜,他開始聽的極其認真,因為在范閑向五竹的淚控訴中,他聽到了很多當年大陸風云的真相,他知曉了許多波瀾壯闊的人,他更知曉了范閑的年以及年的生活。
然而當范閑開始重復第三遍自己的人生傳記時,第四次拿出菜刀比劃切蘿卜兒的作,企求五竹能夠記起一些什麼時,王十三郎有些不忍再聽了。
他抱著雙膝坐在了青石階旁,看著雪山山脈遠方那些怪異而麗的影,手指下意識里將旁散落的骨灰和灰痕攏在了一,那是四顧劍的骸。
當海棠走到神廟門口的時候,所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場景,看見了三個白癡一樣的人,王十三郎正怔怔地坐在青石階上把玩著自己師父的骨灰,范閑卻像尊鄉間小神像般坐在一個小帳蓬的門口,不停用沙啞難聽的聲音,說著天書一般含糊難懂的容。而五竹卻是著鐵釬,紋不,像極了一個雕像,而且這座雕像渾上下都是白雪。沒有一活氣。
那柄鐵釬橫亙在五竹與范閑之間,就像隔開了兩個截然不同,不可接的世界。
不論是刺出去還是收回來,或許場間的所有人都會覺得好過許多,偏生是這樣的冰冷穩定,橫亙于二人之間,令人無盡酸楚。無盡痛苦。
一人不忍走,被不忍地那人卻依然不明白,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莫過于不明白。
只看了一眼,海棠便知道這一天一夜里發生了什麼事,一種難以抑止的酸楚涌上心頭,直到今日。才肯定,原來對于范閑而言,總有許多事比他的命更為重要。
“他瘋魔了。”海棠怔怔地看著范閑臉上明顯不吉的紅暈,聽著他沙啞緩慢模糊的聲音,看著五竹上白雪上暈染的唾沫星子。心刺痛了一下。
王十三郎異常困難地站了起來,看著沉默片刻后說道:“都瘋魔了,不然你為什麼不聽他地話。要上來?”
“我只是覺得他既然要死,我也要看著他死。”海棠看了王十三郎一眼,微微低頭說道。
“他支撐不了太久,本來傷就一直沒好,那天又被刺了一道貫穿傷,失過多,就算是要穿過冰原南歸,本就是件極難的事。更何況他如此不惜自己命,非要來此一試。”王十三郎轉過來,和海棠并排站著,看著若無所知,若無所覺,依然不停地試圖喚醒五竹的范閑。平靜說道:“他說了整整一天一夜。也被凍了一天一夜,再這樣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你能勸他離開嗎?看樣子瞎大師似乎并沒有聽從廟中仙人的命令將他殺了。”
“如果殺了倒好,你就不用像我昨夜一樣,始終聽到他那絕的聲音。”王十三郎忽然笑了笑,說道:“不過我還真是佩服范閑,對自己這麼絕的人,實在是很見。”
海棠看著范閑那張蒼白里夾著紅暈,無比憔悴疲憊的臉,看了許久許久,忽然微微抖,眼眸里泛起一較這山脈雪谷更亮地神采。
王十三郎忽然到了旁一波,瞪著雙眼看著海棠。打在近在咫尺的黑布上,又順著那張冰冷的臉上冰冷的雪流了下來,看上去顯得格外目驚心。然而五竹依然沒有作。范閑異常艱難地抹掉了角地漬,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心中難以自抑地生出了絕的緒,對面地親人依然陌生,依然冰冷,依然沒有魂魄,依然……是死的。
范閑忍不住又打了個哆嗦,他忽然想到五竹叔一直負責替神廟傳播火種,在世間行走了不知幾千幾萬年,腦中只怕有數十萬年的記憶,也許,也許……這一天一夜,自己咳復述的那些難忘的記憶,對于面前空上若雪山一樣冷漠的軀殼而言,只是極其普通的存在,包括母親葉輕眉的記憶在,亦是如此!
自己就像憑借這些普通地故事,就喚醒一個擁有無數見識無數記憶的人,這是何等樣稚而荒唐的想法,一念及此,范閑萬念俱灰,眼眸里生出了絕的意味。
他的聲音有些扭曲,顯得格外凄惶,格外含糊不清,對著面前那個永遠不的五竹叔沙聲吼道:“你怎麼可能把我都忘了!你是不是得失憶癥得上癮了你!上次你至還記得葉輕眉,這次你怎麼連我都忘了?”
鐵釬近在咫尺,猶在咽要害之地,范閑渾抖,僵,陷死一般地沉默,因為他已經失聲了,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了,他地越來越厲害,眼眸里的絕早已經化了瘋魔之后憤怒地火焰。他死死地盯著五竹臉上的黑布,臉上忽然閃過一沉獰狠的表,向著對方撲了過去!
范閑的早已經被凍僵了,雖是做勢一撲,實際上卻是直地向著五竹的位置倒了下去,咽撞向了鐵釬!
鐵釬的尖端向后疾退,然后范閑依然摔了下去,狠狠地摔了下去。所以五竹手里的鐵釬只有再退,退至無路可退,便只有放開,任由被凍冰一般地范閑摔倒在了他的前。
范閑出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五竹上布的一角,積雪簌簌震落,他盯著五竹的雙眼。雖無法言語,但眼里的獰狠與自信卻在宣告著一個事實……你不想殺我!
你不想殺我,你不能殺我,因為你雖然不知道我是誰,但你的本能,你的那顆活著地心里面有我。
“跟我走!”本來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來的范閑,忽然間神大振。對著放開鐵釬,低頭沉思的五竹幽幽說道。
他那拼死的一撲,終于將自己與五竹之間的鐵釬推開,兩個世界間的距離已經近到了不能再近,便在此時。范閑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五竹沉默了很久,臉上依然沒有表:“我不知道你是誰。”
“當你什麼時候都不知道地時候,跟著自己的心走吧。“心是什麼?”
“?”
“只是人類用來自我欺騙和麻醉的手段。終究只能騙得一時。”
“人生本來就只是諸多的一時,一時加一時……能騙一時,便能騙一世,若能騙一世,又怎能算是騙?”
“可我依然不知道你是誰,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你不用知道我是誰,可你若想知道你是誰,便得隨我走。我知道你會好奇。好奇這種緒只有人才有,你是人……人才會希知道山那頭是什麼,海那面是什麼,星星是什麼,太是什麼。”
“山那頭是什麼?”
“你得自己去看,你既然想知道廟外面是什麼。你就得跟我走。”
“為什麼這些對話有些悉……可我還是有些不清楚。”
“莫茫然。須電一閃,從眼中綻出道霹靂來!怎樣想便怎樣做。若一時想不清楚,便隨自己心去,離開這間鳥不拉屎的廟。”
“但廟……”
這些對話其實并沒有發生,至五竹和倒臥于雪地之中地范閑并沒有這樣的對話,實際上當范閑說出那三個字后,兩個人只是互相著,沉默著,然后五竹極常艱難地佝僂下,把范閑抱了起來,然后背到了自己的后背上!
就像很多年前,那個瞎子年仆人背著那個小嬰兒一般。
范閑著前冰冷地后背,卻覺得這后背異常溫暖,他臉上的表十分漠然,因為他心的緒本無法用什麼表來展現,他想哭,他又想笑,他知道五竹叔依然什麼都不記得,但他知道五竹叔愿意跟自己離開這座破廟。
所以他想歡愉地,卻不出聲來,他想大哭一場,卻冷的瑟一團,只有拼命地咳著,不停地咳著。
然后范閑看見了海棠和王十三郎,這兩位人間最強的年輕強者,此時卻是面蒼白,眼煥散,像是剛剛經歷了人世間最恐怖的事,最令人心悸的是,兩個人都渾抖,似乎快要控制不住心神上的恐懼。
是什麼樣地事讓海棠和王十三郎變了這副模樣?
王十三郎看著眼前的場景,知道范閑勝了,然而他的臉上似乎沒有毫快樂,有的只是后怕和一極淺的悔意,他渾抖像極了吳老二,著范閑干著聲音說道:“我們……把神廟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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