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老將軍了鼻子,長嘆了一聲,低低道:“……顧兒定會轉危為安的。”
征野在邊上看的惻惻然,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但還是憋著沒吭聲轉過了頭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廊下的幾個人等的意識都有些恍惚了,里面賀顧的痛哼聲卻漸漸的低了,最后一點點也變得低不可聞——
再難聽見聲息。
這可絕不是一個好兆頭。
言老夫人急的六神無主:“顧兒……顧兒怎麼不了,顧兒到底怎麼樣了……”
想進去看,可這次都不必征野攔著,言老夫人的手腳便已經了七八分,若不是有言老將軍扶著,怕是也已經站不住了。
正在這時,里頭卻傳來了之雅一聲低語。
隨著這一聲低語,后頭跟著的,便是響亮的嬰兒啼哭,洪亮且中氣十足,一聽便知道這孩子既健康又瓷實,好的不能再好。
言老夫人愣了愣,本來已經昏暗的眼神卻逐漸亮了起來,上一下有了力氣,不待任何人阻攔便掀開門簾子踏進了正院偏廳。
春彤抱著個小小的襁褓從里頭出來,抬頭便看見進了偏廳的言老夫人和言老將軍、以及后頭跟著的征野和蘭宵,笑道:“將軍、老夫人快來瞧瞧,剛才姑娘說,見早產的孩子竟能哭的這般響亮呢,可見以后定然子壯實、長命百歲的!”
言老夫人接過了春彤遞過來了的襁褓,道:“好……好……太好了,那顧兒他……他怎麼樣了?”
賀顧很好。
其實他自打摔暈過去,意識就一直于一片混沌之中。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他竟然又恢復了當初在那個“心想事玉”中的那種毫無實的狀態,而且還仍然是那樣被拴在某個人的邊,不得離開三丈之外——
賀顧很難形容自己的,他仿佛并不是一直在這個人的邊,倒像是從那個重生后的世界,穿梭過了某個不知名的神時空,然后被一不知名的力量,召喚到了這個人的邊。
賀顧低頭去看——
那是已然垂垂老矣的裴昭珩。
他穿著一空的、顯得過于寬松的玄暗金紋龍袍,可面容和軀卻眼可見的比起年輕時萎靡了下去,變得皮鶴發、了無生氣。
他看上去已像是七八十歲的耄耋之年,可是背脊卻仍然如年輕時那樣得筆直如竹——
盡管從面貌來看,賀顧幾乎已經無法看得出這是那個曾經風華絕代、一睞傾國的三殿下,可過皮,賀顧看見的——那樣凜冽的、孤高的、如松、如玉般的魂和神,卻能讓賀顧肯定,這就是裴昭珩。
大殿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個長長的香案,案前的團,和團上坐著的、已經油盡燈枯的帝王。
案上擺著一塊玉,圍繞著玉的則是一個形狀古怪的、紅線編的陣。
賀顧不認得這個陣,但只是瞧一眼,卻也覺得心神,意識驟然一片模糊。
殿里除了裴昭珩,還有一個黃臉道士。
賀顧有些茫然——
這是在做什麼?
道士低頭看著閉目不言的帝王,眼神像是有些憐憫,又像是有些嘆息。
黃臉道士道:“我再和陛下說最后一遍——”
“起死回生,時空溯回,此乃逆天理、違背之法。”
“陛下若執意如此,從今以后,便再也無前世今生,只此一世了,油盡則魂散,燈滅則不得再回。”
坐著的帝王閉著目淡淡道:“朕都知道。”
黃臉道士微微皺了眉,似乎有些見不得他這副非要鉆牛角尖的模樣:“為何執意如此?你本是帝……”
說到此,道士卻仿佛忽然驚覺了什麼,猛的一下住了口,不再繼續說了。
殿中一片寂然。
良久,黃臉道士才道:“……皇帝,你可真的想好了?”
帝王道:“朕找了道長三十年。”
言外之意很清楚,找了他三十年,也考慮了三十年,想沒想清楚,還用再問嗎?
真是個瘋子……
黃臉道士想。
分明有著蕓蕓眾生求也求不來的氣運,卻偏執至斯。
難道這便是天生的大氣運者,和他們這些全憑借后天努力、逆天改命的倒霉鬼的區別嗎?
他只想活命,能茍得一天是一天,而這個皇帝,卻只有一個“執”字。
要說人家是魔障吧……人家歷劫轉生百世,每一世的氣運都能碾他苦苦修個千兒八百年的——
……不過,也總歸都是老天爺的安排。
黃臉道士嘆了一口氣,道:“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喏!”
帝王卻不搭理他,只淡淡道:“道長,到子時了。”
黃臉道士聲音巨大的咳了一聲痰氣,鼻子道:“知道啦知道啦,不會白收了你的好的。”
賀小侯爺飄在天上,看的卻有些茫然。
三殿下……還有那個黃臉道士,他們在做什麼?
黃臉道士道:“我再和你說最后一遍,就算時溯回,他可未必記得前世,你也一樣,你二人的緣分,也未必就如你所想的那樣深,就算重來一回,萬一你們形同陌路,也不是不可能,倘若真的如此,皇帝,你覺得值得嗎?”
賀顧聽得更加云里霧里。
夢中的三殿下道:“請道長施法。”
黃臉道士見他油鹽不進,只得吸了一口氣,最后搖搖頭,道:“行行行,人間帝王,說一不二,隨你隨你,好吧?”
語罷兩手在空氣中十分隨意的結了個印——
賀顧覺到自己的頭皮被什麼東西扯住,然后是一巨大的力,拉著他往那香案上、紅線布的陣中、擺著的瑩白羊脂玉激而去——
是的,即使他現在毫無實。
賀顧、或者說是夢中的賀顧,便這麼沉了另一個空間——
他遠遠聽見了黃臉道士罵罵咧咧的聲音:
“幫你布這,萬一被發現了,我也得倒霉……嘖,我可真是個活菩薩。”
然后是三殿下因為老去變得有些喑啞的聲音:
“多謝。”
賀顧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覺到一溫暖而龐大的氣流依從著一條和他一樣的路徑,進了他所在的這個空間。
那氣流、或者說氣息,如海納百川、包容萬、又如奔騰的江流,無不在——
賀顧覺到自己被包裹在那氣息之間,全部的和意識都被“他”的存在包裹著。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粒微小的塵埃,可是在那溫暖的氣流包裹中,他又好像是被心的捧托著、呵護著。
他們一起穿過狹長的、怪陸離的時空——
然后,的融為一。
再不分離。
第115章
皇宮。
三更未至,天幕卻已然低垂,夜濃黑如墨。
王忠祿悄沒聲息的替燈臺添了油,正準備侍立回皇帝后,外頭窗欞卻輕輕響了兩聲。
他眼皮子一抬,不聲的瞅了瞅仍垂首在案前書寫的皇帝,見他一副心無旁騖的專注模樣,倒也沒做聲,只自己輕手輕腳的轉出了攬政殿。
外頭站著的是多日不見的十二衛統領,李秋山。
王忠祿微微有些訝異,低嗓子問道:“這都快三更了,李統領這時候來做什麼?”
李秋山上還裹著霜雪,張口便吐出一口白氣,道:“確有要事和陛下通傳,不敢耽擱,還請行個方便。”
王忠祿沉默了一回,半晌才道:“倒也趕了巧,若是平常陛下早也該歇了,今日忽然起了子還在臨字,這樣吧,統領稍待片刻,咱家去替你問問。”
李秋山拱手道:“多謝。”
王忠祿果然轉又進殿去了,外頭便只等得幾個垂首一不的和宮婢,與來回踱步顯然心中有事的李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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