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跟他理論過去的事，用尖銳的, 凄厲似的聲音折磨他——

“你明明知道我是冤枉的，為什麼還要定我死罪！”

“為什麼要抄我的家？貪那麼多錢，不是你讓我貪的麼！我給了你多，你心里沒數麼！”

“科考舞弊, 江南賦稅就是有問題, 就因為別人獻出點錢, 你就把這件事輕輕揭過，還殺了我這個刑部主？律法二字代表著什麼, 皇上你還記得麼！”

“臣妾不想死，都是尤貴妃構陷, 為什麼皇上就是看不到！”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更可怕的是，建平帝還夢到了前代鎮北王，這人怒發沖冠，氣勢如雷，喝問他為什麼七年前烈炎谷一戰，鎮北軍三萬英魂命喪！

還有每每臨醒之前，他那死去的父皇總是著他的臉問：“朕對你不好麼？尤貴妃是朕最寵之人，你會不知道？為什麼要搶走？不孝子——你怎麼不去死！”

十回里有八回，他被父皇掐住脖子，痛苦的從窒息中醒來。

這些人都是過來尋仇的，不會放過他！

建平帝嚇得不輕，悄悄在寢殿后置了個暗格，拜起了鬼神，完全沒注意到，后姚人低下的視線，翹起的角。

姚人太有自己的小心思了，現在的確備寵，伺候建平帝也伺候的很心，可并非真心，一個渣的不能再渣的老男人而已，他不配！只是想好好活著，而在這座皇宮里，做為宮妃，只有靠著皇上才能‘好好’活著，對自己一點都不在乎，畢竟進到宮來，就沒再奢和別的姑娘一樣親生子，平凡幸福，也不在乎這渣老頭生死，只是經此一局，總算看明白了。

得罪建平帝可以，得罪鎮北王不可取，未來怎麼樣還不一定呢……

乖乖的為自己謀生路，為剛長牙的侄兒謀劃未來，確定劃拉到口袋里的東西再丟不了，就夠了！

因為建平帝神狀態明顯不對勁，朝中風向慢慢的，更加偏向二皇子，朝堂外提起，滿滿都是贊譽之聲，二皇子也謙虛微笑，越來越注意言行，好像未來大局已定，建平帝這個帝王反而不重要了似的。

建平帝很不高興。

他樂見太子和二皇子對著干，是因為這兩個人都在看著他，等著他給權利，他才是最大的，可現在太子失勢，底下只有二皇子一人，由誰繼承大統似乎已經定下，二皇子底氣越來越足，培植黨羽連遮掩都不遮掩，有時甚至還敢跟他板，反駁他的決定……

這樣下去不行，他才不想走先帝的路！

還有這明顯是沖著他來的，每夜每夜的噩夢……

建平帝各種思量，想法也很清奇，他直接把尤貴妃殺了，把尸給霍琰送了過去。

顧停看到尸的一瞬間，直接瞇了眼，這是示威嗎！

送尸過來的是老太監李貴，李貴還帶來了建平帝的話，低眉順眼的問：“不知這樣，鎮北王可滿意？”

形勢不明，鎮北王不能隨便表態，顧停護犢子，目鋒利的就往李貴上：“這位公公好生面，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你去過九原，隨尤大春一起，是監軍來著？”

這話看似平靜，實則是明晃晃的質問，跟過尤大春，大抵就是尤貴妃的人，如今卻帶著尤貴妃尸來此，問的是建平帝讓問的話，你到底是誰的人！

李貴面不變，帶著微笑：“老奴當然是皇上的人，前一段時間曾奉旨接近貴妃，為了調查貴妃私底下都做過些什麼……想來現在，王爺已經知道了。”

顧停沒說宮宴之夜，他看到了李貴為尤貴妃奔走辦事，只提到了尤大春，這人倒是乖，洗得干干凈凈。

沒得到回話，李貴也不尷尬，繼續拱手微笑：“尤貴妃打冷宮，外頭的人不明就里，想的多，還以為貴妃娘娘是因為做了一件很丟臉的事，惹怒了陛下，可說句不好聽的，那種事在皇家其實屢見不鮮，發生了，皇上生氣肯定是生氣的，罰肯定也是要罰的，卻不值得那麼重，褫奪封號貶為庶民，再打冷宮，對后宮妃子來說就是一個死字，再無任何出頭可能……罰的這麼重，是因為皇上查到了一些事。”

顧停：“什麼事？”

李貴：“七年前，九原烈炎谷一戰，鎮北軍三萬英魂命喪，乃是貴妃娘娘手筆……娘娘心太高，不僅攏絡了很多手下，還可能與北狄高有勾結。皇上查明真相之后非常生氣，也很慚愧，他給了娘娘那麼多寵，誰知人心不足蛇吞象，得到的越多越不滿足，還要走得更高更遠，終是……對不住鎮北王。”

老太監迅速抬眼看了一下霍琰表，又道：“當年因不知事實真相，皇上以為鎮北軍怠慢，延誤戰機能力不足，重罰了鎮北王，之后很久才慢慢覺出不對，鎮北王何等驍勇，怎會犯這樣的錯誤，之后不驕不躁，沉下心來慢慢查才發現，是有別人故意為害，站在所有一切最后的人，是尤貴妃。皇上非常后悔，奈何事已經發生，無法彌補……”

霍琰這才冷笑一聲：“所以皇上此舉，是為本王報仇？”

“王爺英明！”李貴長長一揖，“不過這話也不能完全這麼說，朝廷法紀不能，皇上一向公允，不知道肯定沒辦法，知道了肯定要會公允查辦，盡力彌補的。”

霍琰眸更暗，再往里，是更多的諷刺和自嘲。

顧停若有所思，因霍琰表，難免想到了更深的地方，問李貴：“張家的事，皇上是否知曉？”

李貴恭敬回話：“以前不知，現在當然已經全部明白，張奪那夜設局私攔王爺，恐也是為了舊時積怨，心氣太大，皇上本想殺他，不想王爺早一步下了手，倒也合適，只是他一人死不足惜，本彌補不了當年鎮北軍的損失……老奴過來的時候，皇上已經同時下旨，查抄張家，按照律法重重懲，若王爺有任何要求，只要不超乎國法，都可以商量。 ”

霍琰冷笑：“本王可不敢。”

李貴賠笑：“其實還有一件事，張奪那夜敢出手對王爺做那樣的事，底氣來源，也是尤貴妃，尤貴妃雖困冷宮，外面黨羽還在……這幾重罪責疊加，神仙脾氣也不了，王爺若是任個，皇上也不會說什麼的。”

顧停心道這個鍋推的可真是好，他們才分析明白那夜險局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沒決定接下來怎麼報復呢，建平帝就甩鍋尤貴妃，還把人殺了，直接送到他們面前，就是覺得死無對證，他們肯定不會知道一切都是他干的？

當他們都是傻子，沒長腦子的麼！

該說的說完，李貴指著尤貴妃尸：“王爺您看……這怎麼理？”

霍琰連個眼神都欠奉：“本王府里不收垃圾，公公怎麼帶來的，怎麼帶回去吧。”

“老奴聽王爺令，”李貴恭敬拱手，“皇上的話已經帶完，不知王爺還有沒有其他吩咐？”

霍琰：“沒有，公公請回。”

李貴就讓人抬上薄棺，出了鎮北王府，回皇宮復命。

當然是他自己回皇宮，至于這薄棺麼，已經出了皇宮，就不能再進去，晦氣，他讓人先抬到城南義莊，等之后上頭的命令。

回到皇上寢殿，茶香滿室，氣氛平緩，建平帝正在飲茶。

“事都辦好了？”

“回皇上，辦好了。”李貴一邊回話，一邊打了個手勢，揮退殿宮人。

建平帝放下茶盞：“鎮北王神如何？”

李貴答的很謹慎：“王爺神平靜，看不出悲喜。”

建平帝：“可有記恨朕？”

“應該是沒有的，”李貴垂頭束手，“您是知道老奴的，看人算是有幾分眼，若鎮北王氣怒，有反心，老奴定能看得出來。”

可惜他不知道霍琰早在幾天前就氣過了，不是沒有脾氣，只是適時下，到得現在，基本沒有事能夠讓他輕易變臉。

建平帝嘆了口氣：“朕之幸，得忠臣相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