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姜穗在醫院走廊打公共電話。
遲遲沒回家,怕姜水生擔心。
“……嗯嗯, 是的爸爸,我很好……對, 同學胃病發作了, 我送他來了醫院……好, 我很快就回家了, 你別擔心……我知道要坐15路公車回來。”
姜穗掛了電話,松了口氣, 再回到病房時, 馳厭依然沒有醒來。
年蒼白,靜脈了針管在輸。
門衛叔叔把他送到醫院后已經走了, 醫生這時候走進來:“小姑娘, 你是他妹妹嗎?”
姜穗搖搖頭:“是同學。”
醫生頗為詫異地看了一眼, 小全臟兮兮的,許是摔多了, 子半邊都沾著泥。背著的書包全是泥, 臉上的紗布也弄臟了。
“阿姨不知道你聽不聽得懂, 但是你這個同學胃病太嚴重了,剛剛我們給他做了檢查,他胃出了。他本來就患有胃病,這幾天還一直吃刺激食,如果你們再晚一點送過來,那后果不堪設想。他才多大就這麼嚴重, 家里難道都沒有照顧他嗎?你有沒有他家人的聯系方式?”
姜穗愣了愣,許久才道:“是他在養家,他只有個弟弟。”
醫生面不忍,沉沉嘆息一聲:“我明白了,小妹妹你先回家吧,不然你的家人也會擔心,放心,這里的護士姐姐會好好照顧他。”
姜穗點點頭,走的時候回頭看了眼馳厭。
他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病得這樣重,卻沒有人能照顧他。包括自己,也沒辦法陪伴著他。
姜穗記得,他讓自己不要管他,無論什麼時候,都離他遠一點。心里有些難過,最后還是走過去,小聲說:“你快點好起來啊。”
姜穗上,還有三塊錢的零錢,出了病房。
馳厭醒來的時候,已經第二天中午了,傾瀉在病房里,心的小護士拉開窗簾:“咦,你醒了,怎麼樣,還痛不痛?”
胃里拉扯著痛,然而馳厭搖了搖頭。
“我睡了多久?”
“昨晚上你們學校門衛把你送過來的,現在中午十二點了。”
馳厭皺著眉,拔掉手背的針管就要下床。
“誒誒誒,你做什麼!現在不能走,還得觀察兩天。針管能隨便拔麼!你手都流了。”護士厲聲道,“快躺回去。”
馳厭問:“我看病花了多錢?我去錢。”
“急什麼。”護士被氣笑了,“還要不要這條命了,有什麼事能比你命還重要,先躺著吧,我給你找點吃的。送你來的小……門衛還給你留了粥,先吃點吧。”
馳厭靜靜看著:“門衛?”
護士想起小姑娘的懇求,別過臉去:“是啊,先喝粥吧。”
馳厭安靜了下來,半晌,他默默躺了回去。護士端了一碗熬流質碎碎粥進來,馳厭沙啞著嗓音:“我自己來。”
護士遞給他,心想真是倔。
他垂著眼睛,把一碗粥喝完了。
許久,他突然問:“摔傷了嗎?”
“什麼?”
馳厭沒再說話。
他把那碗粥一滴不剩喝完,最后還是錢出院了。他還有很多事要做,躺在這里像個廢人一樣純粹是浪費時間。
今天是周三,本來該是上學的日子。
平時早上七點半,他就會張叔一起等著段玲下樓去上學,然而今天中午,他一個人回了段家宅子。
段天海是何等人,以前一分鐘都不會遲到的馳厭中午才過來,他就把前因后果清楚了。
“怎麼樣了?”
馳厭說:“對不起,今天我遲到了。”
他只字不提這件事是因為段玲的冷漠和刻毒,段天海對他又滿意了幾分。雖然他知道這件事是兒的錯,可是天下有哪個父親喜歡聽別人說自己孩子的不好。
馳厭這樣會做人,段天海也不會虧待了他。
他意思道歉:“玲玲年齡還小,不太懂事,你多擔待。”
馳厭彎腰,平靜說:“是我沒照顧好段玲小姐,以后我在學校會注意。”
段天海滿意地點點頭:“這幾天你先休息吧,緩幾天再去上學,工資照發。楊嬸!把廚房張迪他們送的燕窩拿過來。”
楊嬸拿了一個禮盒遞給馳厭。
馳厭道了謝就離開了。
他打車回了李子巷,臉依然蒼白。巷子里幾條野狗沖他狂吠,他扯了扯角,把禮盒里的燕窩扔給了野狗。
野狗豎起尾嗅嗅,沒趣地離開了。
馳厭知道,段天海給他燕窩,本質上,和他將它們隨意扔給野狗沒什麼不同。
姜穗以為,馳厭病得那樣重,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來學校了。
可是這個四月還沒有過去,某個周一,又看見了放學時馳厭幫段玲拎著書包。同行的陳淑珺正要笑,姜穗拉拉袖子:“每個人都不容易。”
陳淑珺做了一個拉拉鏈的作,沒有笑了。
年手中的書包是淺,上面有很大一個Kitty貓,一看就是孩子用的。馳厭長得很高,在人群中尤為矚目,高大的年拎著這樣的包,許多人捂著笑。
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初三(1)班的段玲來讀書帶了個幫忙開車門和拿書包的“狗子”,這樣特殊的存在,使大家紛紛在背后議論他。
然而馳厭面毫無變化,他沉默到幾乎冷淡地拎著那個的包,仿佛沒有聽到過任何閑話。
這種屈辱的稱呼,馳厭沒反應,馳一銘卻沒法不在意。
馳一銘從二樓下來的時候,他同學調笑著說:“馳一銘,快看你哥,又在幫段玲拿書包了。”
語調里的輕慢和諷刺,馳一銘聽得清清楚楚,他幾乎克制不住眼里的戾,狠狠推了那個同學一把。
男同學踉蹌幾步,也來了火氣:“你做什麼?!”
馳一銘反應過來,低聲道歉:“對不起。”
男同學撓撓頭:“算了算了,也是我不對,不該說你哥哥。”
馳一銘勉強笑笑。
因為這件事,馳一銘沒被笑話。他是初一(1)班的班長,也是年級第一名,這樣優秀的存在,哥哥卻被人家稱作幫孩子拎書包的“狗子”,不知道多人用這件事來笑馳一銘。
但馳一銘其實不在意。
他知道馳厭的付出,要論起屈辱,誰又有馳厭這幾年過得屈辱呢?
哥哥都不在意,他更加不能在意。他不會覺得馳厭丟臉,沒人比他更知道這個哥哥有多強大,他只恨自己無能為力,什麼都給馳厭承擔了。
如今這種流言蜚語,反而讓他心里好了些。
至有一樣,他不是讓馳厭一個人在承擔。好好讀書的念頭,在他心中更加堅定。
他只恨段玲這賤人,百般讓他哥出丑。
這時候已經四月中旬,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學校初三的學子就要中考了。
考試前有一次模擬考,初三要征用初一初二的教室。
姜穗和陳淑珺用膠水在桌子上涂考號。
陳淑珺說:“姜穗你小心一點啊,你那邊桌子釘子突出來,還有木刺,老是劃傷手。”
姜穗點點頭,笑著應:“好,謝謝你。”避開那顆突出的釘子,把考號粘了上去。
掌心下的那張考號,寫了“馳厭”兩個字。
知道馳厭連初二都沒有念就去修車了,他來考初三的試,可能特別不適應。
反正馳厭也不知道這張桌子主人是誰,于是拿起自鉛筆,在桌子右下角,淺淺寫了一個“同學加油!”,還畫了一個小小的笑臉。
姜穗撐著下,也忍不住笑了。
馳厭做完卷子的時候,還有三十分鐘。
他垂眸看著卷子,又把一小半答案涂黑了。這章桌子最下面的釘子劃了一下他的手臂,他看了眼,自己手臂倒是沒事。
然而他知道這是誰的桌子。
他手指上那個笨拙可的“同學加油”,角微微了。
等到老師收了考卷,把門關上,馳厭又折返回來。
他手中拿了幾個工,把彎掉的釘子扳正,釘進去桌子里面,直到不再突出來,然后又細細磨桌子上的小木刺。
木刺被他磨去,半舊的桌子變得起來。
初三考試考了兩天半,第三天低年級同學回來讀書的時候,陳淑珺驚訝地發現們桌子上的小木刺不見了。
“姜穗,學校修了桌子呀?”
姜穗搖搖頭,也有些茫然。然而學校確實有時候會課桌報修,倒不是什麼稀奇事。
們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學校后面有一家敬老院,據說是R市歷史年份最古老的敬老院。里面住了好些年邁的老師。
五月份時剛好是春末夏初,天氣正好,學校說同學們可以組織著去“問老教師”。
出于對學生的安全考慮,從這一年學校就不再組織大型集活了,萬一出事學校擔不起這個責任。于是班長拿著一張統計表,統計要去參加“問老教師”活的學生。
姜穗本來也糾結去不去,這個小短,可別人家沒問好,反而把自己給搭上了。
陳淑珺見猶豫,抱著手臂:“去吧去吧!反正星期天呢,我們就當去玩,而且老教師們很有氣質,我們去和他們說說話吧!”
姜穗笑著點點頭,最后還是同意了。
他們出發,才發現人不太多,零零散散一看,總共就二十來人。姜穗手里拎著自己零花錢買的香蕉和蘋果,跟在班長陳楚后面,大多孩子也就十二三歲,說說笑笑往敬老院走。
春正好,路邊開滿了野花兒,年們哼著歌,一派朝氣。
一輛黑的轎車開過來,路過他們,濺起一大片灰塵。
學生們捂住口鼻,等著灰塵過去。
有人小聲嘟囔:“在這種路開車的人太討厭了,我們現在滿灰……”
大家都贊同,有人說:“好像是初三那個段玲的車。”
果然沒一會兒,學生們到達敬老院,正好看見馳厭給段玲開車門。
有人譏嘲道:“還真是封建大小姐和家忠奴才。”
夏風一吹,馳厭抬頭看過來。
姜穗目溫暖,很開心他好了。
他的目在姜穗上微不可察地頓了頓,把段玲拉了下來。
譏諷歸譏諷,可是小年還是忍不住看了過去。段玲穿著洋氣的紅小皮鞋,白長,還有一宮廷蓬蓬。
放在后世有幾分“麗塔”的覺,可惜一切都被突出的額頭毀了。
這搭配致卻怪異,學生們目炯炯有神。
連陳楚也說:“好煩,早知道段玲要來,我們就不來了。”
張叔和馳厭從后備箱里拿下大包小包的禮,同學們看得瞠目結舌。段玲就像是來走秀的,下微抬站在一旁。學生們拿著禮,被襯托得寒酸無比,反倒有些無措。
老教師們聞聲走出來,看見孩子們笑開了花。
他們和藹地道:“小同學們快來,快進來坐。喝不喝水?吃餅干嗎?”
姜穗松了口氣,真怕今天變圍觀段玲表演。
放下自己的蘋果和香蕉,一位七十歲的退休教師和藹地說:“謝謝你,小同學。”
姜穗搖頭笑笑:“老師,蘋果咬不的話,您可以用勺子刮蘋果泥。”
“知道了。”老人憐惜地看著傷的臉頰,沖溫和笑笑,“老師看得出來,你們這幫孩子很可。臉頰是怎麼回事?”
“小時候生了病,走路走不穩。”
老人慈祥地說:“等你好了,一定是最漂亮的姑娘。”
姜穗頰邊出一個淺淺的窩窩兒。
老人的頭:“我可不哄你,我這輩子見的人多了,你五很麗。”像春天最燦爛的桃花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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