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如初盯著明信片上的幾個字看了許久, 眼里起了層濛濛的霧。
一滴落在紙上,將“真”字洇。
字末端的一撇一捺慢慢漾開,像覆著一層灰白描邊。
也像一對羽翼, 只不過沒有振翅飛起。
被霧或者更重的什麼著。
心口也像被什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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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點, 傅言真回到江城。
他直接去了沈逾的酒吧, 那里有個局。
這幫人喊他喊了許多天。
今天終于是把他這尊大佛盼了過來。
酒吧放著燥烈的金屬音樂,架子鼓一聲一聲的, 像是抵著人的腔在敲。
鐳燈來回掃,哈雷托的上空吊著巨大燈球, 五六的將它圈其中。
明天是工作日,這個點還能在這兒浪的能有什麼善男信。
但他頂著一張游戲人間的臉進來時, 竟也沒個生人敢來招他。
看他的倒是從來不。
音樂讓人有點燥熱,他低眸解開襯衫領口的幾粒扣子時,有人揮臂喊了聲“傅爺!”
循著聲看過去,他看到好幾張悉的臉。
他一個注意到的是陸州同。這人以前追過曾如初,不過被他攪黃了。
眼下左右兩邊坐著的都是姑娘,各個都是標準的網紅臉, 像從生產線一流水走下來的, 不仔細瞧也瞧不出其間有什麼差別,上的那點料單薄到本遮不住什麼。
他半瞇著眼, 打量了陸州同幾下。
這人現在比以前胖了些,還沒到中年,卻明顯有發福的跡象。
子看著虛的很。
陸州同忙起招呼他,也恭敬喊了聲“傅爺”。
傅言真扯了下, 單手抄兜走過去。
燈下。
他臉上又吊著抹讓人著迷心悸的玩世不恭。
陸州同邊的那個的眼睛都看直了。
傅言真坐下沒一會兒, 陸州同帶來的人里, 就有個孩往他跟前湊。
孩長的倒也好看, 算是這里面最出挑的。
傅言真姿勢閑散地靠著沙發,聽到人滴滴喊他一聲,也抬起眼瞧人,也沒拒絕人家給他遞酒。
只是看著人的眼里些許淡漠。
角扯著點弧度,似笑,也不像在笑。
是他常常那樣的,不像看人,像在看玩什麼的。
四周鬧做一團,男的暗中使壞,的搔首弄姿,耳邊傳來一聲低。
很曖昧的一聲。
傅言真將杯里的酒喝了個干凈,打了個響指,把服務生喚了過來。
他這張臉,看一遍就記住了。
服務生自然知道他是誰。
他跟人要了些現金。
沒一會兒,人就給他拿來了一疊紅鈔。
他朝之前那個往他跟前湊的孩招了招手。
孩立馬就挪了過來,手里還端著杯尾酒。
他將這些紅鈔折了一道,然后卡進的杯里。
一截泡在酒中。
這麼一沓,也是別人累死累活一個月才能掙來的。
孩臉變了一變。
他臉上的笑意一瞬即逝,頃刻間,眼神變的寡冷如刀:“可以滾了?”
“……”
后面沒再有的敢來招他。
他點了煙,灰白的煙霧擋住了一點視線。
燈忽明忽暗,他在看人,卻也不在。
思緒飄了很遠。
后來曾如初走了,老師們課上時不時表一下憾,也時不時就要念叨一下。
曾如初走后的某堂英語課。
老師那天分了一首英文詩,喊人起來翻譯。
沒幾個認真聽的,翻譯的也七八糟。
英語老師喜歡繞著教室轉圈,走到他們這里,他聽到老師低低說了聲:“這要是曾如初在就好了。”
老師后來將那句詩的中英文都寫在黑板上:
For thy sweet love remeber' d such wealth brings,that then I scorn to change my state with kings.
思卿至,無限財富便在心中自生,縱帝王屈尊就我,不與換江山。【注】
他那一堂課,后面竟沒有走神。
一煙畢,他將煙扔在煙灰缸里,又咬了一。
火苗躍出,煙霧又起,出的一截漆黑眉眼里著沁骨涼意。
他已經沒了那份。
江山不江山的,也沒個所謂。
好像什麼,他都已經無所謂了。
裴照次日聞訊過來撈他。
他一大早就趕了過來,看到傅言真這樣子,頓時頭疼。
但問也不用問,能把他搞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不會有第二個人。
他嘆口氣,“你怕遲早是要死在手上。”
--
柳枝新芽又出一截。
再過些時日,北城這天氣暖的就能單穿一件T恤。
曾如初換上了一件薄款的衛,已經不需要抓絨了。
一轉眼,小半月都過去了。
這期間,傅言真沒再來找過一次。
傅氏到底還是和他們簽了約。
但傅言真沒再過來。
像是在刻意避嫌。
傅言真那天讓人送來的雛已經表明一切。
他不會再來找了。
周五,陳路秋喊出來吃了頓飯。
這次他倒是客氣了些,問吃什麼,讓隨便點。
曾如初也不跟他客氣,專點貴的,點。
這段時間,陳路秋沒使喚干活,要將額外勞都吃回來。
盡管面上風平浪靜,但陳路秋這雙眼卻早已瞧出了點端倪。
這丫頭話了很多。
以前他路過容部時,常看到在跟同事說笑。
盡說些跟工作完全沒關系的事,不是聊貓就是聊狗,偶爾也能聽到們在聊什麼小鮮。
他私底下層威脅過,“下回再看到你劃水要扣你年終獎。”
倒也不全然是開玩笑。
他工作和生活分的很清,但一直也沒見收斂什麼。
就這陣子沒見過和別人說笑,下班的時候,發現有時還在工位。
桌上臺燈亮著,拿著個Kindle,擱那兒看些電子版的英文報紙或雜志。
偶爾也看些小說。
眼下,曾如初悶頭點了一堆菜。
陳路秋看著好笑:“你吃的完嗎?”
曾如初頭也不抬,拿起一邊的飲料,咬著吸管,小口啜飲:“吃不完打包帶回去。”
陳路秋沒說話,盯著看,發現這陣子清瘦不。
半小時里,他們沒說一句話。
看吃的差不多,陳路秋忽然開口:“你知道傅氏為什麼跟我們簽嗎?”
曾如初夾菜的作一頓,慢慢抬眼看他。
陳路秋沒立刻說,定定瞧著,斟酌臉上神。
沒幾秒,曾如初低下眸繼續夾菜,并沒追問。
剛夾起一春筍,陳路秋不做人的使壞。
他笑了聲,慢吞吞說了一個人的名字:
“傅言真。”
只念了個名,陳路秋便頓住。
老男人心思險惡,還也不加掩飾。
曾如初不問,他篤定注意不跟他說。
好死不死地折磨。
曾如初抬起眼看他,眼神靜靜的。
脾氣和心思明顯都見長,沒多久,學他,也吐了一個人的名字:
“蘇冬青。”
陳路秋臉微變。
曾如初皮笑不笑。
以為這人拿尋開心。
陳路秋虛咳一聲掩飾尷尬,默了一會,緩聲道:“他說,這是送你的嫁妝。”
聽到這句話,手倏地一頓。
那筍怕是進不了。
跟,一場有緣無份。
陳路秋把手機推給,“倒是我格局小了。”
曾如初看著他調出來的對話框。
時間是傅言真送花的那天。
原來是傅言真主提出跟他們合作的。
對話框界面:
陳路秋:【為什麼?】
傅言真:【怕你們這破公司倒了。】
陳路秋:【呦,您還是慈善家。】
傅言真:【老子不想看跟著你吃苦罪。】
【當是送的嫁妝。】
【你他媽也最好給我注意點。】
……
陳路秋說話都不是七分滿。
他很多時候只說三分。
開個頭,剩下的任由人去想去品。
他不替人做決定,不摻和不多事。
這個單子對公司很重要。
幾大重要客戶不續約,后續的中小型客戶很容易跟風。
傅言真這行為,對他來說確實是雪中送碳。
不管這人本意是什麼,陳路秋知道他是欠人一個人。
雖然他對姓傅的,深惡痛絕。
但他這回,確實是欠傅言真的。
但當時,他也沒跟傅言真解釋他和曾如初的關系。
他尊重曾如初的想法。
解鈴還須系鈴人。
這鈴鐺誰綁的還得歸誰來解。
曾如初低著眸,將手機順著桌面推給他。
他也了兩張紙巾遞給。
接了。
頭一直沒抬過。
但后面,紙巾似乎不管用。
起去了趟衛生間。
陳路秋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今天該吃素的。
這樣他還能多吃點。
從餐廳出來,曾如初拒絕陳路秋送回去的建議。
天暗沉沉的,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覺得陷進一場夢里。
大學的時候做職業測試。
開始第一個問題就是,你邊的人覺得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當時會錯意,問了室友。
室友告訴這是要覺別人怎麼看你,是考驗你對周圍環境的判斷能力。
但室友還是告訴,覺得是個“冷靜理”的人。
另一個選項是“熱友善”。
也覺得自己是。
從小到大,什麼樣的年紀該做什麼樣的事,心里都很清楚。
不貪玩,不貪吃。
學習的時候喜歡做規劃,每一步都得按部就班。
工作也是,早睡早起,閑暇時間怎麼過都規劃的很好。
但這麼多年,卻沒規劃過和婚姻。
心偶爾會覺得自己應該會過上像爺爺那樣,每天能為吃什麼喝什麼討論半天的瑣碎生活。
也一直覺得自己適合這種摻雜幾分平淡,幾分瑣碎,甚至普通到有幾分平庸的日子。
直到現在,才恍然發現,他給的那一份暴烈,好像在心里生了。
大伯母那天給介紹的人明明很優秀,完全符合理想中的的樣子,卻沒有半點心。
大學里不是沒有人追過,但也沒有起過一一毫的波瀾。
甚至那天在點鴛鴦譜,說和陳路秋也合適。
推拒說陳路秋太老了,才不要。
笑:“大一點不懂事些,好照顧你啊。”
直搖頭,說才不需要人照顧。
……
恍然發現,這些男孩子都有和傅言真相反的一面。
他們看上去都是溫和有禮數的,都懂得諒人,做學生的時候,學習績都很好。
這麼多年,他們在前后的晃著,但卻沒有多看一眼。
心里有扇門,一直關著,他們怎麼也不進來。
也一直用理智勒著自己,告誡自己和那個人不合適。
吾日三省吾一般的,不見他時好像有些效果。
但見了他,會發現并沒把自己束縛的那麼牢固。
房子在一點點的塌。
四面的墻都倒了,站在屋子中央,風往上灌。
讓有種四面楚歌的錯覺,惶惶難安。
沒打車,走了近兩個小時的路,才走回家。
坐下來后,腳后跟和小腹都開始疼。
但比那里更疼的,分明還有別。
坐在桌前,天已經黑。
卻不想開燈。
想被黑暗裹著。
木桌上的那只凍綠玻璃花瓶里,還著那一束雛花。
花還沒完全枯萎。
甚至還有那天的樣子。
視線落在這一捧雛上,知道它并不適合傅言真。
他應該是紅袖玫瑰,要被放在高貴華麗的漆金花瓶里,于熱鬧紅塵里,熱烈綻放。
所以,才這麼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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