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在驕似火的炎夏里，k大開學了。

工科研究生沒有假期, 每年暑假時候能放一兩個周回趟家已經是導師們的大仁大義了。而int實驗室里雖然多半都是年班拔進來的，但他們秉承師兄師姐們的研究神——準確說是被帶課題的無良師兄們“迫”，就更是一個暑假蹲在實驗室里沒怎麼挪窩了。

等各自手里的項目分段進度搞完，對著日歷一抬頭, 他們才驚覺新的學期已經拉開帷幕。

“這不公平！為什麼我們都要泡實驗室, 隊長卻經常玩消失？這實驗室的考勤制度誰定的啊！”

一大早, 實驗室里就有人開嚎了。

譚云昶被吵醒，打著呵欠頂著窩頭從實驗室里間爬出來。

他去年就升了自化系的博士研究生, 開始跟著導師做項目, 最近那個項目終于告一段落，他昨天半夜才回到k市。

此時烏青著眼圈, 譚云昶面無表地揪過路過打水的實驗室學弟：“你等等。”

學弟回頭, 被嚇了一跳：“譚學長，你這黑眼圈什麼況，一個月沒睡啊？”

“一個月沒睡我早橫著出去了, ”譚云昶哼笑, “這煙熏妝, 跟咱祖宗學的時尚。”

學弟笑：“別, 湛哥那張臉畫調盤也是時尚, 我等凡人還是算了。您這就更跟鬧鬼似的。”

譚云昶佯裝抬手他，然后才朝那個還在嘟囔的男生抬抬下：“這喔喔誰啊？”

“害，上學期剛拔進來的新生, 不懂規矩。聽說是他們組那個課題被湛哥罵了，趁湛哥不在撒火呢。”

“朝駱湛撒火？”譚云昶氣笑了，“我是聽說駱湛最近脾氣好，這是好到天翻地覆還是吃齋念佛了，鬧得團隊里的新人敢這麼跟隊長說話？還真是時代變了啊。”

“可不是，比起以前，湛哥最近兩年的脾氣可太好了。實驗室里好多事他又確實不再親自管，都給千華了。千華那脾氣哪能得住這幫刺頭？新來的快上天——哎，譚學長，你干嘛去？”

譚云昶已經擼袖子走出去了，聞言哼哼了聲，沒回頭。

“幫你們湛哥盡盡師兄義務。”

“哈？”

“……”

九點整，駱湛進int實驗室正門。

門一開，實驗室迎面就是安靜異常、落針可聞的詭異氣氛。

駱湛腳步一頓。

停了兩秒，他退回去，仰頭看了看門外的牌子——確實是int沒錯。

駱湛微挑眉。

正在此時，他后走廊里，林千華甩著手上的水珠子走到實驗室門口，剛抬頭就愣住了：“湛哥，你今天怎麼來這麼早？”

“有點事，”駱湛朝門示意了下，“里面怎麼了？”

“啊，這個啊，”林千華笑，“譚學長昨晚上回實驗室了，今早好像被上學期末剛來那幾個菜鳥吵起來的。”

“嗯，然后呢。”

“有一個不滿你定下的考勤制度，一直在抱怨，結果一起被譚學長拎到里間，在你那幾箱一直收著都落灰了的獎杯獎牌獲獎證書前訓了一個小時——被打擊那麼厲害，現在一個個自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駱湛聽完，點點頭：“真閑。”

林千華失笑：“讓譚師兄聽見，他可要氣死了。”

“我已經聽見了。”門一個聲音幽幽響起。

駱湛和林千華一抬頭，就見譚云昶在門框上，正眼神哀怨地看著駱湛：“祖宗，我可快一年沒見你了，剛回來就幫你出氣，你就這麼埋汰我啊？”

駱湛不在意地往里走：“這不是實話麼。”

駱湛走回自己電腦桌前，拉開電腦椅：“到了新地方連多學多看說問都不知道，只會一味抱怨又拿不出過人的績——這樣的遲早要被int篩出去。你額外管這一道，不是閑的？”

他聲音沒遮掩，在安靜的實驗室更是人人聽得到。

坐得遠的幾個新人面紅耳赤，恨不能把頭埋進桌子里。

擱在今早之前他們早就不服氣了，即便不敢當面直懟至背地也不免閑話。但在譚云昶那里經歷了一番打擊教育，現在幾人眼里的駱湛，連頭發都快鑲上金邊了。

見那幾人確實服氣了，譚云昶滿意地收回視線。他拉過來駱湛旁的椅子，橫著一就坐下。

林千華嫌棄：“我的。”

“咱倆之間什麼你的我的，生不生疏？”譚云昶說完，嬉皮笑臉地轉向駱湛，“你實話說，你今天來這麼早干嘛來的？”

駱湛沒說話，懶洋洋地起眼皮睨他。

“是不是為了唐……”譚云昶故意拖長了語調。

駱湛還沒什麼反應，林千華卻猛地一拍桌。沒防備的譚云昶被嚇得一哆嗦，扭回頭：“你大爺！嚇死我了！”

林千華沒顧得他，驚喜地看向駱湛：“我就說我今早起來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事——唐染妹妹是不是今天來新生報到了！”

實驗室里本就一片闃然，此時被譚云昶和林千華這兩位“老人”難得的一驚一乍吸足了注意力，紛紛好奇地探頭。

譚云昶驚魂未定，此時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問他，他能舍得告訴你嗎？你得問我啊。”

“譚學長，你就別賣關子了——湛哥藏得可嚴實，連唐染妹妹報了哪個專業都沒跟我說。”

譚云昶得意昂頭：“這我還真知道，自化系的。”

林千華驚訝：“那不是有可能跟我們方向相近。”

“那就不知道了。控制領域是我男神的地盤，有這麼一位大神爸爸，我看駱湛還真不一定能把人拐來。”

“……”

駱湛終于有了點反應，涼颼颼地瞥了譚云昶一眼。

譚云昶嘿嘿地笑：“千華，你就不好奇我怎麼知道的？”

“嗯？對哦，你不是在外地……”

“我跟你說，咱實驗室的指導老師今年可嚇壞了——這上半年的時候天天給我打電話。”

“他找你干嘛？”

“他聽說我和駱湛啊，天天問我駱湛是不是打算離開int了——不然怎麼三天兩頭拿著高中的化學生課本到走呢？”

“……噗。”林千華沒忍住笑出聲，“這我知道，唐染妹妹偏科，化學生都不太好，那段時間湛哥給輔導功課。”

“是啊，這不，昨天他又給我打電話了。”

“嗯？這次說什麼？”

“說什麼……”

譚云昶笑得促狹，回過頭去看懶洋洋地垂著眼的駱湛：“祖宗，咱可是k大年班出，int團隊專研，全校獨一枝啊。結果團隊leader非要去人家自化系，冒充本科學長參加什麼迎新——是不是太沒下限了點？”

林千華愕然回頭：“迎新？真的假的啊湛哥？”

駱湛全程聽得波瀾不驚，此時眼皮都沒抬一下，只輕哼了聲：

“我樂意。”

說完，那人收回長，起。

譚云昶笑著往回倚：“干嗎，惱怒準備遁了？”

駱湛長一停，側回。

他抬起手腕敲了敲腕表表盤。那張沒什麼表的禍害臉上，薄薄的角突然冷淡一勾：“新生報到開始了。”

“……”

“自化系里一貫地男比例失調，群狼環伺。我可不能讓小姑娘自己一個人進。”

“呸呸呸，我剛回來你就塞我狗糧！”

駱湛輕嗤了聲，轉就要走。

“湛、湛哥……”

角落里突然響起個聲音。

駱湛慢悠悠停下，譚云昶和林千華也疑抬眼。

就見不久前剛被訓了的小學弟出尷尬的笑：“湛哥，你是要去接人嗎？”

駱湛還沒說話，譚云昶壞心眼地：“可不是麼？他要去接你們小嫂子了。”

那人不好意思地起：“新生帶的東西忙的事應該多的，要不，我們幾個一起去吧。需要的話還能幫點忙，不需要我們就回來。”

譚云昶出意外，連駱湛都微微揚眉。

實驗室里安靜兩秒，在眾人期盼的目下，駱湛慢慢點了頭。

“行。”他了肩頸，懶洋洋地往外走，“沒你們。想看熱鬧就去吧。”

“哎！”

嘩啦一下，全屋子人站起來了。

剛往外走的駱湛影一僵。

他回頭：“……都去？”

譚云昶見狀，笑得差點從椅子上下來：“都去都去！祖宗你自己答應的，可不準抵賴啊！”

“……”

k大的校廣場。

不同的院系撐著統一的尖頂小棚子，在空地四周繞了半圈。棚子前全都拉著橫幅，上面書著“熱烈歡迎xx系20xx級新生校”之類的字樣。

自化系也不例外。

在門口揮別司機，唐染自己一個人拖著行李箱進了校園。在校門領了校導向地圖，唐染便拉著小行李箱往自化系的報到棚子走。

早在開學之前，唐染就提前跟唐世語和藍景謙商量好了自己一個人來學校報道的事——k大就在k市當地，大學區稍遠離市區，但距離唐染現在的家也不過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

這樣近的距離下，唐染實在不好意思要父母親自來接送。

曾經的失明給唐染練就的技能之一就是極佳的方向。沒費多力氣，就很輕松地在崽子窩似的校園里找到了自化系的迎新棚子。

棚子下的最前面擺著幾張拼起來的長桌，一個值班輔導員和兩個系學生會的學姐坐在桌后，在做報到登記。

再往棚子兩旁，還有學生會安排的專門負責給新生做“導游”的大二學長學姐們。

早在唐染來到自化系的棚子前時，這周圍幾頂棚子旁的學長學姐們就已經注意到了。

小姑娘今年已經十九歲。個子稍拔起來些，一簡單的淡黃掐腰長勾勒出纖細的腰和微隆的小脯，下一雙白生生的細長筆直的。

那張致的瓜子臉上，五也已了之前的稚，生出幾分艷麗模樣。

在今天這樣耀眼的艷下，旁人多站兩分鐘都要曬得黑一個度似的，卻不同，在外面的著種不輸冰雪的冷淡的白。

扔在人群里，更是扎眼得很。

所以一見唐染走到自化系的棚子前，其他系的學長們表一垮，自化系的學長們則紛紛亮了眼睛。

有幾個已經拳掌、躍躍試了。

不過長桌后那兩位學姐一直忙著記錄翻找，并沒抬頭。唐染拖著行李箱走過去時，正聽見兩人的對話。

“……不能吧，你從哪兒聽到的消息？”

“錢老師親口說的，應該不會有假。”

“錢老師說的？這麼說竟然是真的啊？可他一位大校草，又是老師們捧心尖尖上的年班天才，干嘛突然要來幫我們自化系迎新？”

“不知道。我聽錢老師說，系主任一聽到，就樂得直要錢老師借著這次迎新多宣傳、好把人留在系里，別再往回放了呢。”

“噗，那int那邊恐怕要來跟咱系主任干架了哈哈哈……”

迎新學姐笑得抬了頭，這才發現面前已經走過來了一名新生。

連忙收斂笑容：“抱歉抱歉，沒看見——嚯！這陣仗？！”

“啊？”

唐染被這轉折弄得懵了下。

下意識抬頭，然后順著面前那位迎新學姐驚訝的目，轉向后。

從廣場旁的教學樓后，一幫年紀參差不齊的學生模樣的男生們拉著大部隊似的走過來，等被注意是，他們已經近在眼前。

為首走著三個人。

左邊那個高高壯壯，嬉皮笑臉，一副油模樣。右邊那個稍瘦些，看起來安靜，被這麼多人瞧著還有點不好意思。

唯獨走在最前面那個，頭上扣著頂黑的棒球帽，帽檐得低低的。可惜他個子最高，還是藏不住臉——棒球帽下的五清雋俊，此時正沒什麼表地耷拉著眼皮，一副曬蔫了的模樣。

但唐染最悉他。

所以覺得出來，那人現在嫌棄得想跟后這一幫劃清界限。

唐染也想。

甚至有種扔下行李箱、拔就跑的沖。

可惜唐染很有自知之明――論力，駱湛能甩十八條街。

所以唐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駱湛停到面前。

男生低頭，孩抬頭。

一高一低地對上視線。

對視才兩秒，原本還眼神煩躁的駱湛就忍不住勾起角。

他手孩頭：“好久不見啊，小姑娘。”

唐染抿了抿，誠實破：“才兩天不到。”

“我是相思病，度日如年。”駱湛不要臉地說。

“……”唐染沉默，過了兩秒還是沒忍住紅了耳朵。

駱湛很順手就拉過唐染的拉桿箱，剛轉過，就看見了后這一幫。

“……”

駱湛額角跳了跳，又轉回來了。

唐染正仰起頭要開口，就見面前那人手摘了棒球帽，然后反手扣到了頭上，還順勢往下一拉，給藏住了臉。

唐染仰頭：“？”

翹起來兩撮呆的駱湛懶洋洋地示意了下后：“好好擋住臉，他們太二了，丟人。”

唐染輕笑起來。

譚云昶停得近，聽見這話冷笑一聲，他回過頭，眉弄眼地示意int實驗室的學弟們：“走之前我怎麼說的，你們還記得吧？”

“記得。”

“那我說的，看見這位怎麼稱呼來著？”

駱湛眼神一，心頭驀地跳出點不好的預。

他轉過，邁出一步想上前攔住。

可惜已經晚了――

“小！嫂！子！好！”

十幾個大男生憋狠了勁兒的聲量，中氣十足，那一個聲震K大廣場。

各系迎新棚頓時一靜。

雀無聲。

自化系的迎新學姐離得最近，目瞪口呆地看了三秒，了一口涼氣：

“瑪德，黑社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