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沒那麼沖。腰間，拉平自己的男式長衫，小心觀察四周。

整條路上，都是不同檔次的風月場地。從最高檔的書寓，到每次三塊兩塊的“長三堂子”、“幺二茶樓”，通通掛著年檢牌照，是納捐繳稅的正規營業場所。

大清朝的工業基礎幾乎為零，獨獨此項“無煙工業”，格外發達。

林玉嬋想了想，遲疑說：“那黃家小孩未必是被賣到這里來了。嗯，比如……大戶人家也需要妹仔奴婢……”

“販人的牙人，都有嚴關系網。這里的人跟他們最，打聽起來方便。”蘇敏溫和地解釋，“沒辦法，工費不足，只能走此旁門左道。要是有一千兩銀子砸下去，你都不用出家門，早有人把小孩送來了。”

林玉嬋看他那自信的模樣，心中盤算，就算真付一千兩銀子，邊這個商大概依然會選擇這個最高效的方法，然后把大頭銀子自己吞了。

蘇敏頓了頓，略帶挑釁，說：“某些人不是百無忌麼？嫌棄這里了？”

林玉嬋不甘示弱，小聲回：“義興倉庫暗室里的天地會眾行為規范，是什麼來著？”

“第一，食大煙；第二，不許濫賭；第四，不許手足相殘；第五……”

蘇敏微笑著復述一遍，獨獨了個“第三”。

林玉嬋白他一眼。很好，明知故犯。

堂堂兩廣分舵主帶頭違反紀律，難怪的，小弟也不帶一個。

規矩麼，就是用來打破的。反正他違反的祖宗法，加起來罄竹難書，不差這一條。

林玉嬋一笑置之。仔細觀察，堂子書寓門口，都并沒有義興的銅錢商標。

這些青樓院，都有另外的勢力做保護`傘。蘇敏做人底線頗低，該毒辣時絕不手，但畢竟良心未泯，不打算摻和這個行當。

所以，眼下這里完全于陌生的地盤。

仔細再看，花紅柳綠的招牌簾幕周圍，著不黑暗的男人影。他們一江湖氣，鷙的目覆蓋著門口那些搔首弄姿的姑娘，偶爾一瞥，監視著來來往往的風流客。

在某個幽深僻靜的巷子里，約有人哭聲。

但凡穿越小說的主，似乎都必備一段逛院的劇。林玉嬋不知道別的朝代紅燈區是什麼樣，但知在大清朝，這里勾不起獵奇賞玩的好奇心。

只覺得有點滲人。總覺得時刻會有人給自己來一悶，拖到某個巷子里去。

眼掃過暗地里那些黑惡幫兇，問：“安全麼？”

“我在呢。”蘇敏很快答。

沒說兩句，后有人愉快地打招呼。

“哎呀呀，爺小姐，老久不見，奴家可是日日念著你們吶！——啊喲小爺，這裳不要太神氣！你在哪里發財，怎麼不來照顧照顧我們生意呢！我們大伙都想你得呢！”

天香樓老鴇花媽媽容依舊，臉上糊著兩斤，點得紅豆大，堆笑萬福。

去年義興船行最困難的時候，什麼單子都接，也曾給這天香樓運過點脂香料。然而量不大，蘇敏懶得跑，都是讓手下去談。

所以自從去年元宵節照相風波之后，花媽媽就沒見過他。今日還能一眼認出，實在是業務能力強悍。

有花媽媽在側攀談，林玉嬋覺，那些若有若無的監視的目，從自己上消失了。

“今日不是來了嗎？”蘇敏職業微笑，晃了晃手中小錢袋，“不忙吧？”

“不忙不忙，”花媽媽也掛起商業微笑，八顆牙閃閃發，其中還有一顆金的，“爺里面請。”

林玉嬋再一次被當空氣，咬著牙，狠狠瞪著蘇敏，一臉警告之。

你真進去呀？

蘇敏見臉沉，眼中閃過流，抿笑了，大大方方拉住的手，了一。

這里是福州路，放肆一點沒人管。

“工費不夠，只好犧牲一下啦。”他眼中滿是不舍，低聲說，“阿妹，這里等我，別跑哦。”

林玉嬋著急：“我加錢！”

花媽媽見他倆竊竊私語說小話，又看看兩人拉起的小手，職業素養突然重新上線，意識到不對勁。

——不對，不像是兄妹！

去年看走眼了！

趕跑過來圓場：“打個茶圍而已，小姐若喜歡熱鬧，不妨一起！想聽什麼地方的曲兒，奴給您喚校書去！”

林玉嬋：“……”

的也能進？

在這方面算是文盲了。在大清時期，那些有執照的青樓楚館，功能都比較多樣：喝茶、打牌、唱歌、陪聊……都在服務范圍之。

一般人前來娛樂的流程，先是“打茶圍”：花生瓜子茶水伺候，跟姑娘們聊聊天，打打牌，個大煙，增進一下；打牌打了，再吃個花酒，烘托一下氛圍；最后才是留宿過夜，花好月圓。

留宿很貴，一般人消費不起，且會引發家庭危機。而“打茶圍”輕松愉快，還可以幾人湊錢拼單，堪稱價廉，家中黃臉婆也不會說什麼。

在禮教嚴謹的封建社會里，能跟放松談笑，摟摟抱抱，已經算是很出格的娛樂活。

譬如民國大師胡適，做學生時曾經熱衷于去院打牌到凌晨（無錢過夜），然后在日記里反省自己的墮落。

有些油膩商人談生意，為求氛圍，也會約個堂子盡興暢聊，相當于來次夜總會。

而“打茶圍”的客人，不僅限于男人——有些男客會把自己的小妾也帶來，換個環境談說；有些人家的大小姐圖新鮮，換了男裝過來見世面；甚至有極數自比須眉的才豪放，只恨生不為男，放浪形骸之際，也會來青樓泡泡姑娘，驗一下做男人的爽快。

院哪能放著錢不掙。于是行規規定：子進門可以，風險自擔，價格翻倍。

蘇敏故作為難：“阿妹，咱們預算不足，要不還是我一人去吧。”

林玉嬋狠狠瞪他一眼，順著他的話，笑瞇瞇道：“好。我等著。玩得開心哦。”

慣得他。

逗人上癮了還？

蘇敏本來蹬鼻子上臉，突然被撤了梯`子，反將一軍，微微一怔，有些臉熱。

干脆一把抓過的手，把早就準備好的錢袋扔到老鴇懷里。

花媽媽打開一數，不多不，銀元六塊，雙倍的茶圍賞錢。

遂笑逐開，招呼底下人趕迎進去。

一邊從袖里出沓的局票，筆頭，就要下單：“要請幾個姑娘？唱曲解悶打牌的都有……”

花媽媽心里想著，可千萬別去年那紫玉。殘花敗柳，還染病，砸自己招牌。

萬幸，這小爺貌似也把紫玉忘了。他想了想，出食指，對準花媽媽的鼻頭，小心不到鼻子上的白`。

“你。你一個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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