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嬋手心的,忍住全的戰栗,小聲說:“應該……應該還是有規律的,只不過因素比較復雜,我暫時還沒找出而已。”
如果放在現代,收集海量翔實的數據,然后用電腦建模,或許能找出價格變的趨勢。但眼下是大清,連電話電報都沒有,哪有條件搞這些。
所以在碼頭囤貨的華商,只能被接貨價格。就算明知棉花價格總呈上漲趨勢,但到微觀易上,每一天都有棉商虧本出局,甚至本無歸。
蘇敏隔帕子描指甲,微微笑道:“不過你起碼知道了,鄭大買辦并非有意坑你。他……”
林玉嬋急了:“一傭金,還不坑人?”
“我當初在渣甸手下做工的時候,坑人比他狠多了。你別。”蘇敏十分練地代買辦思維,實事求是地說,“他有沒有提延遲付款?有沒有提匯率損耗?有沒有收過磅費?有沒有扣你的樣品?都沒有?良心買辦,珍惜吧。”
林玉嬋:“……”
就這,這良心?!
恨恨地想,僚買辦資本主義,舊社會三座大山之一,遲早都給你們推翻了。
只可惜,革命不是一朝一夕間事。庫房里還有幾百擔棉花呢,在推翻舊社會之前必須賣出去,否則全砸手里,明年博雅老板就換人。
想到這,再看看面前這深款款的風華年,愈發覺得他不安好心。
驀地回手,攥了拳,斬釘截鐵說:“我不能讓買辦牽著鼻子走。”
油脂掉八分,但沒有用皂水洗,還是殘留一點在手上,覺粘粘的。
蘇敏眼皮不抬:“價格再跌怎麼辦?”
林玉嬋滿懷希地說:“這個低價不正常。萬一明天價格回去了呢!”
“棉花存久了哦。”
咬牙不語。
想起以前學校的看門大爺,不知怎麼迷上炒,多年的積蓄一把□□。第二天,本來蒸蒸日上的票向下拐了個彎,然后一路開閘放水,低迷慘淡……
大爺每天愁眉苦臉,無心工作,守著電腦屏幕顛倒看,糾結要不要清倉出局,在一天一天的猶豫煎熬中,那價已經掉得沒眼看。
大爺咬牙跺腳,終于下定決心割止損。本金只剩一半,好歹沒全虧。
這還不算完。大爺卸載炒件的第二周,利好傳來,票底反彈……
大爺憤而辭職,開車去西藏。
林玉嬋原先不理解,為什麼小小一串數字能讓人如此投。而現在,也會到了看門大爺當年的些許煎熬。
認栽止損容易,萬一明天價格漲回去了呢?
那種近似于親手撕錢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的。
如同寧波港那些盲目囤貨的棉農。那些在一兩六錢低價上賣了貨的,如今價格回升到一兩八,心里得多懊糟啊。
指里尚有溫暖麻的。林玉嬋在糾結的怪圈里繞了十分鐘,終于拉下面子,破天荒地尋求場外援助。
“蘇老板,”弱弱地問,“你說棉花價格會怎麼走呀?”
蘇敏從行李包里取出被褥,正幫鋪床,彎腰平床單上的褶皺。
他略微回頭,客客氣氣地一笑:“萬一我猜錯了,那不是平白討你嫌——阿妹,床單是掖進去還是放下?”
林玉嬋不服氣,小聲嘟囔:“我才不會啦。”
但他說得也有道理。蘇敏也不是百科全書,他對原棉市場的了解還屬于外行。讓他預測棉花價格,等于賭場上請人猜大小,沒意義。
不過他想了想,又問:“你說鄭觀應自己也開了商號,給寶順洋行輸送棉花?”
林玉嬋點點頭。
“那……如果棉花價格回落,他自己也吃虧。對不對?”
林玉嬋一怔,想了想,說:“也許他早就趁價高之時,把自己的棉花賣給寶順了。”
忽然心里閃進一束明。那日拜訪祥升號的時候,竟忘記打聽一下了!
鄭觀應自己收的原棉,到底有沒有出手?
商品價格變化浮,洋商買辦都是第一時間知道的。如果鄭觀應早早把棉花賣了,就說明他對價格的走勢持看空態度。
反之……
不過,就算開口問,人家肯定也不會輕易告訴。多半又是給一個鄙夷嘲諷的小眼神。
林玉嬋靠著墻,陷沉思。
蘇敏又抖開一個行李包,原以為是枕頭,沒想到嘩啦啦掉下來一堆小件,都是姑娘家的薄裳。
他趕放手,可是眼睛比手快。一件雪白的吊帶小睡蹦到他視野里。
他猛地屏一口氣,流沖腦子,咬著牙,慢慢說:“阿妹,東西怎麼能放呢。”
林玉嬋驚覺,也一下子耳熱,剛想過去收,忽然想起,手上還殘著油呢。
雖然掉大半,畢竟不算干凈,肯定不能白。
這時候樓板咚咚響。有人在底下喊:“林姑娘,你那個保險柜,我們現在抬上來?”
林玉嬋慌忙喊:“不著急,大哥們先在樓下歇一會兒!”
瞥一眼那一床狼藉,好像沒有特別恥的東西,于是低頭,紅著臉抿笑:“小白同志,幫個忙啦。”
蘇敏:“……”
“疊好塞柜就行。沒關系,不嫌你手臟。”
小聲說完,看到他眉梢泛起可疑的紅,眼中還裝鎮定,淡淡看了一眼,回彎腰。
“懶貓。”他的聲音低啞暗沉,“懶到家了。”
翹角。
誰讓他沒早提醒窗框上有油。
蘇敏疊服的方式很獨特。小時候沒人教,長大了生活所迫,自己獨立索。他疊并不像普通人那樣對折再對折,而是從左往右,一道一道折,然后卷起來。
倒是很利落,省地方。
林玉嬋覺得有趣,看著他手指翻飛,看得津津有味。
他小心翼翼,疊了兩件的中中,漸漸放得開,開始樂在其中。他細看,那衫的袖口和肘部讓格外加固過,添了的線腳。領口殘著淡淡的香氣。
他忽然輕聲說:“我的中袖口,也常磨損。下月跟船出港,勞作得多,又得毀好幾件。”
這懶妹仔一眼看穿他心思,笑道:“你去找裁。”
這加固的法子是以前跟小學的,可費工夫,才不給他白干活呢。
“明天就去。”蘇敏輕輕白一眼,眼中含笑,慢慢把一件中卷起來,用帶系小包,“我得給裁帶個樣品。”
林玉嬋:“……”
白讓他騙一件服。
這年頭裳也不便宜,他當大白菜呢!
輕輕咬牙,甜甜笑道:“這件裳我還得穿。給你另一件。”
蘇敏目移,臉又變,耳爬上一點紅。
他迅速調整狀態,回過,坦然笑道:“好啊,哪個?”
林玉嬋覺得有點騎虎難下。這人順桿子爬!
深吸口氣,眼神指著旁邊服堆,指引他拿出那件蕾吊帶小睡。
其實按照現代的標準,這子算不上暴,完全可以穿出去逛街。
但“古人”還不太適應,拎著那的擺,指尖不自覺地蜷起來,眼中影轉,想起穿著的模樣。
林玉嬋心中升起捉弄人的快意,微笑道:“如今天冷,這件穿不得了。而且……”
而且這子買了已經快兩年,當時還沒到十六歲。
小了。沒法改。也該淘汰了。
不過在大清生活兩年有余,質匱乏的生活過怕了。這好好的一件裳,沒破沒爛的,丟掉簡直是造孽,可舍不得,所以才一直留著。其實很久沒穿過了。
他不是要嗎?今天正好甩給他,不心疼。給自己柜騰地方。
林玉嬋大大方方說:“送你啦。當然你拿著也沒用,怎麼理都行……”
“誰說我拿著沒用。”
蘇敏突然打斷,聲音極輕,幾不可聞。
他指節用力,狠狠將那小睡卷扁平一小團,揣進懷里。
然后迅速將其余裳收進柜子,柜門關好。
林玉嬋一時沒聽清:“你說什麼?”
他眼中閃過促狹的,角一翹,不答。
窗外日灑,勾勒出俊朗的側廓。
“保險柜放哪?我去幫你搬。”
林玉嬋張著兩只臟兮兮的手,眼看他出門下樓,在床上坐一會兒,對于自己那日益進階的厚無恥,深刻反省了半分鐘。
等等……
突然意識到什麼,臉蛋慢慢爬上紅暈。
上次蘇敏遠航出差之前,死皮賴臉,非管要了件隨品。
給了塊香皂,他也沒怎麼用,想必一路上就拿著玩。
這次又是臨出差……
林玉嬋霎時間全燥熱。這人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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