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廠房的信號塔上,胡橋咬后槽牙,手中步槍的槍夾大開大合,跳了不發子彈。
耳麥里燕綏低聲呢喃的聲音輕飄飄的,恍若沒有實。
他和傅征的通話從傅征轉移陣地,繞去廠房后方截住四位暴徒時就已終止。
并肩作戰多年,傅征負責突進,近格斗。他負責遙遙占據高地,為戰友鋪下火力布防。彼此間的默契,是不用言語就能互相領會的。
此時,他心里一空,似有風聲從高俯沖低谷。
那種恐懼和三年前傅征為安全撤離人質和戰友,被俘二十四小時時如出一轍。
——
胡橋盯著高倍鏡中,抬了機槍往塔頂掃的機槍手,眼中猩紅一片。
子彈上膛,他在集的火力橫掃下,終于尋到機會瞄準對方機槍手。這一刻,他顧不得自己是否會暴在對方的視野里,千載難逢的一線機會里,他扣下扳機,手速極快地又上了一發子彈,連發兩槍,追對方眉心。
有子彈著他的耳廓釘后的墻,發出沒一般的聲響。
胡橋狠吸了一口氣,子一,著墻地趴下蔽。
左耳一陣鉆心的劇痛,他哆嗦著手,了耳朵尖。被子彈吃了一口的耳朵溫度燙手,他沉著一口氣,小心地用指腹沿著耳廓一點點往下。
幸好。
還在。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饒是耳垂缺了一個缺口也覺得高興,跟又撿了一條命一樣欣喜不已。
這一槍耗費他太多力,他翻了個,仰面躺著。
——
信號塔臨架在廠房旁側,高度也就比廠房高一層樓左右。
胡橋原先的據地暴后,被迫撤離。
信號塔的塔頂安裝了收取信號的儀,不過在利比亞全境信號真空的環境下猶如肋。而塔頂的平臺無遮無掩,只有一叢墻,狹窄得只供他趴匐在地上。腳尖在塔外,遠遠看去,搖搖墜。
并不適合狙擊手展開工作。
勻了這口氣,他終于覺得左耳的痛沒有之前那麼強烈了。他抬腕,從隨佩戴的儀表里確認傅征的生命征。
還活著。
他無聲地大笑起來,劫后余生的痛快讓他差點笑出眼淚來。
就像前一秒還是被海水拋上岸的魚,干涸到窒息。下一秒,水涌,那口將死的濁悶呼吸被海水一漾,汲取到的全是新鮮的養分。
胡橋趴回原位,調整耳麥頻序,試圖和燕綏建立聯系。
沙沙的電流聲里,先響起的,是指揮中心的呼。
胡橋重新端起步槍,槍托抵住肩膀,他重新調整了個方向,斜倚著墻面,把槍口送出塔頂的隙。
“砰”的一聲,最后一聲槍響。
戰斗結束。
——
與此同時,指揮中心指示的撤離指示結束,胡橋背起步槍,遠眺天際。
遠方高空之中似有蜂鳴般的引擎聲響起,聯著同一片天空下的大地,轟鳴作響。
班加西南部的戰區忽得火沖天,轟炸聲集,像炸開的鍋爐,整座城市都掩在炮火之下,生靈涂炭。
指揮中心:“燕回號商船已抵達班加西港口,請盡快撤離至港口。”
“重復。”
“燕回號商船已抵達班加西港口,請盡快撤離至港口。”
胡橋收回視線,順著信號塔外置的攀爬架迅速降落。
有滴順著他的頸窩滴作戰服,滲他的軍裝,浸他的皮。
他恍若未覺,快速降落在廠房房頂,沿著原先的狙擊陣地疾跑。剛從廠房的天窗跳,落在舷梯上,耳麥里指揮中心的聲音又響起。
“利比亞政府派出的轟炸機正在轟炸班加西南部戰區,我方撤僑商船到威脅,四小時后將從港口暫退至外海。”
“重復。”
“利比亞政府派出的轟炸機正在轟炸班加西南部戰區,我方撤僑商船到威脅,四小時后將從港口暫退至外海。”
重復響起的聲音里,傅征沙啞的聲音穿一切,重新響起:“胡橋,撤離。”
——
傅征擊斃暴徒后,在越野車的急剎中頭暈目眩,短暫昏迷了幾分鐘。
醒來后,他歪倒在后座,目眩神迷中只看到滿目白煙。
越野車的引擎蓋因撞擊損毀,正冒著大量白煙,車窗破損嚴重,嗤嗤冒出的白煙彌漫了整個車廂。
他剛一醒,燕綏就察覺了。
差點死寂的心忽得重新跳起來,短短數分鐘從天堂掉地獄,渾虛汗不止,手腳發。
難得慢半拍地恢復理智。
似不敢相信剛才連呼吸都輕不可聞的人蘇醒了回來,下意識起,作太猛,重重地被安全帶的反作用力勒回座位。
那口滯在嗓子眼里的悶氣終于吐出來,又哭又笑的,抖著手去解安全帶。
眼淚模糊了視野,只朦朧得看清紅的鎖扣,虛的手指試了幾次都沒能順利地解開安全帶。
“傅征。”聲音哽咽,語不句。
終于“咔”一聲,鎖扣一解,扶著兩側座椅到后座,還沒到傅征,就聽他聲音虛弱道:“別,就站那。”
燕綏立刻停下。
“現在下車去拿醫療箱,”他呼吸沉重,鼻翼側數下,說:“醫療箱給胡橋,讓他理。”
他翳合著瓣:“轟炸開始了,班加西已經淪為危險區,盡快……撤離。”
燕綏沒作聲,心尖抖得厲害。
有積蓄的怒火和什麼都做不了的無奈在腔里不斷發酵,可什麼做不了。
傅征渾是傷,燕綏本不敢他。
作戰服的和相近,本不知道深的地方是不是浸了他的,生怕疼了他,正手足無措間,后座車門被拉開。
胡橋背著醫療箱,見到傅征的那刻,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他上車,檢視了一遍傅征的傷勢,轟燕綏下車:“這里我來理,你去荀莉那邊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
“我過來的時候,廠房空地上還有很多無法上車的滯留工人。班加西的轟炸已經開始了,如果不能在半小時撤離廠區,所有人都走不了。”
他撕開傅征的袖,翻出紗布上去止。
另一側車門被推開,胡橋抬眼看去,燕綏已經下了車,站在車外,冰涼的手指輕輕地握了握傅征的手。
胡橋看見了,似想說些什麼,最后到底是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握住傅征的手拉到邊,親了親他冰涼的手指。
腔的酸涌到間,燕綏眼眶發熱,不控制的有眼淚落下來,砸在傅征的手背上。
“半小時。”忽然啞聲。
蜷起的手指拂去眼角的眼淚,深呼吸了一口氣,笑起來:“就是只剩下十分鐘,我也能帶你走。”
那笑容,是一貫的明艷和底氣十足。
有從天窗里落進來,臨近夕的,著暖暖的昏黃,眼前的路像極了回家的路。
——沒關系,你傷了就我來保護你。
——我會去找到車。
——我還有船,我能帶你回家。
——中國不遠,回去后我們就結婚。
——你答應我,等等我。
——一會就好。
——
荀莉剛結束和大使館的通話,見燕綏過來,看到臉頰上的跡時,大驚失:“你傷了?”
燕綏偏頭,用袖口蹭了蹭,也不管有沒有蹭干凈:“不是我,是傅征。”
轉,看了眼空地上滯留的工人,問:“現在什麼況?”
“大使館租用的車輛在三十公里外的廢棄加油站,和我們陸路撤離的路線一致。班加西港口有一艘商船剛到港,但因港口無法停船,四小時后將往外海撤離。”
燕綏擰眉:“有沒有支援?”
荀莉搖頭:“利比亞整個境的僑民都要撤離,軍艦離班加西還有半天航程,暫時無法再提供支援。”
遲疑了一下,又補充:“傅隊負傷的況下,出于安全考慮,兩支不同路線撤離的隊伍可能要變為一支。”
傅征負傷,胡橋一人分乏,不可能支援兩路撤離。
而可用的車輛又在三十公里外,在半小時前,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甚至可以選擇借用海路撤離的兩輛越野把三十公里外的車開回廠里,或者領著陸路撤離的隊伍徒步三十公里取車再穿越沙漠。
但現在,商船四小時后撤離至外海,傅征負傷,沒有足夠的車,工人大量滯留……無論是按照原計劃還是全部陸路撤離都有風險。
燕綏轉了眼遠那輛越野,立刻否定這個計劃:“等不了。”
“所有人全部從海路撤離。”
荀莉愣了一下,似是思考海路撤離的可能:“港口的確駐守了軍方和大使館的工作人員,班加西還有一半之多的僑民沒有撤離,他們目前還沒有離開。”
“但燕綏,班加西即將淪為轟炸區,港口會在四小時后封閉。”語氣微沉:“我們趕不及。”
分析:“可用的車輛在三十公里外,是來回就要一小時,還不知道路上是否會出什麼波折。陸路撤離至埃及是最安全的。”
“傅征傷了。”一字一句道:“陸路撤離起碼要兩天,我不知道他能堅持多久。”
“他的命也是命,他為什麼在這里,為什麼會傷,你不知道?”燕綏怒極:“在有辦法的前提下,憑什麼犧牲他?”
荀莉一怔,發白,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只是覺得海路撤離,既無法保證傅征的安全,也無法保證工人的安全。就像是每個選擇都進了死胡同,總也無法兩全。
為自己忽略了傅征的況而懊惱不已,接話道:“你先說說你的想法。”
燕綏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港口即使要關閉,也是在四小時后?”
荀莉點頭。
那來得及。
路黃昏撤離時,原先路線發生火,所以穿過隧道繞了遠路,他多走了近半小時的冤枉路。
如果燕綏在這半小時找到足夠的車,直接沿著西線穿越隧道,就能確保在四小時抵達班加西港口。
“廠房外面還有三輛車,我帶幾個人走。”抬腕看了眼時間,“我們有傷員,單胡橋一個人分兩批撤離的確不實際。給我半小時,我去攔車。”
荀莉驚得差點咬著舌頭:“攔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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