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已經好老了……怎麼辦？”

白思弦撲在父親懷里。

離開的時候，父親的頭發黑中夾著零星銀，可再回來，已然白花花一片，竟找不出一黑。

離開的時候，父親口的還很結實，可再回來，卻松弛而單薄……

離開的時候，父親的聲音還很洪亮富有磁，念的名字中氣十足，可再回來，聲音已經變得沙啞，出大聲都覺得吃力……

白茂輕輕敲了一下蘇媽媽的頭，

“老什麼？哪里老了，啊？今天人家小姑娘來看我的時候，還，還說我年輕著哩……”

“噗……”

白茂這麼一說，蘇媽媽被逗樂，可被逗樂的同時，心里的酸楚和悔恨更甚，眼淚涌的更兇。

“把臉抬起來，讓爸爸好好看看。”

“……”

白思弦抬起頭，一張漂亮致的面孔，爬滿了眼淚鼻涕，白茂趕忙過一旁的紙巾，給著……

“誒喲喂，你看看你，是吧？四十歲的人了，哭起來跟人家四歲孩子似得……”

父親這麼說著，可白思弦淚眼模糊的視線中，此刻父親哭的又好到哪里去？

看到渾濁的眼淚順著他臉龐上被歲月磨出的細細壑往下流。

“好了好了，不哭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白思弦剛想點頭，只聽白茂道，“當年是爸爸不好，是爸爸固執的和頭牛一樣，讓我的寶貝兒了委屈……”

“不是……不是不是！”

白思弦拼命搖頭，“不是……”

白茂過紙巾抹了一把老淚，“弦兒這次回來，就別和爸爸計較了，好不好？”

父親越是這麼說，白思弦越是覺得二十年前自己做的事，天理難容……

“您別說了……”

白思弦心里難的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好好，不說了，不說了。”

白茂手把白思弦重新抱進懷里，輕輕拍著的背。

一旁的白正祥摘掉眼睛，也抹了把眼淚，

“爸爸，小妹，都別哭了，小妹回家，是高興的事！”

白思弦趴在白茂懷里，閉著眼睛，一也不，像個七八歲向父親撒的孩兒……

一旁的譚千梅從白思弦進來后，臉就僵住了，那邊父倆抱在一塊兒哭，這邊心里是五味雜陳。

二十年，以為白思弦是絕對不會再回來了。

即便回來，那恐怕也是老爺子咽氣之后……

“咚咚！”

護士敲了敲門，而后和白茂的主治醫生走了進來。

醫生和護士一見這場面，都愣了一下……

白思弦這才從父親上起來，了眼淚，有點不好意思的站到一邊。

醫生看起來三十出頭，是個溫文爾雅的男人。

“白老先生，我們量個溫。”

“哦哦！”白茂點了點頭，而后了眼淚，而后指了指一旁的白思弦，沖年輕醫生道，

“我兒，我小兒！”

“這就是您一直惦記的兒啊？哈哈，恭喜啊，白老先生，這下心好了吧？”

白茂樂呵呵的點頭。

一旁的護士看的都愣了好半晌。

量了溫，做了檢查，護士又給白茂掛了一瓶點滴。

白思弦去洗手間洗了個臉見醫生和護士要走了，忙跟出了病房。

“醫生，不好意思，等一下。”

白思弦走到醫生面前，紅紅的眼睛，紅紅的鼻子……

醫生輕笑，“白小姐。”

白思弦指了指病房，“那，那……我爸爸，他病到底是什麼況？”

問這話的時候，聲音還是很哽咽。

“心管方面的問題，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最主要的是病人的心態要調整好，生活作息要規律，其他的給醫院就行了。”

“那……我爸爸沒有到要立囑的地步……吧？”

醫生看著白思弦充著水的眸子，溫的眨了下眼睛，

“當然沒有，白老先生相對于同齡老人還是很健壯的。”

“謝謝，謝謝醫生。”

白思弦忙道。

“白小姐，白老先生平時都好嚴肅的，今天見他笑，好慈祥的啊……”

一旁的年輕護士特別可的說道。

白思弦笑著點了點頭，“謝謝你們。”

醫生和護士離開，白思弦重新進了病房。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緒，這才勉強開了口，喊了一聲，“哥。”

然而，只是一聲哥，譚千梅完全不在眼里。

“誒！小妹。”

白正祥比白思弦大十二歲，雖說在兄弟姐妹里不是和白思弦最親的那一個，但在心里也一直很疼小妹。

他上前抱了抱白思弦，“對不起啊，小妹……當年……”

“好了，哥，不要說了。”

白思弦從白正祥懷里鉆出來，吸了吸鼻子，

“我剛才問了醫生，爸爸很好，囑什麼的不要再提了，不吉利。”

“……”

一旁的譚千梅眉頭輕蹙，但沒有吭聲。

白思弦進來的太突然，方才和白茂起爭執說的那些話，也不知道白思弦聽進了多。

“對對，不提不提！”

白正祥忙道。

白茂拍了拍自己的*，朝白思弦手，“來，寶寶，坐這邊。”

白思弦走過去，握著父親的手，手了父親的臉，微微笑著，

“爸爸還是很英俊。”

“那當然了！”

白茂也不客氣。

“小妹回來了，那爸爸也安心了，那爸，小妹，我和正祥就先回去了。”

譚千梅實在是有點待不住了。

“那你們回去吧。”

白茂說的也果斷的很。

他們不回去，杵在這，他都不好和寶貝閨聊天。

“那我送哥下樓。”

“他們又不是不認識路，干嘛要你送？”

白茂這麼說，但白思弦還是跟著白正祥和譚千梅下樓了。

出了病房，走到轉角的直梯門口。

“小妹，方才你嫂嫂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這麼多年不回來……”

“我這麼多年沒有回來。”白思弦冷聲打斷大哥的話，神微冷的看著他，一字一句道，

“可一回來就聽到譚千梅和您找父親談產的事。”

白正祥濃厚的眉皺了一下。

他是白茂的長子，長相卻并不太像白茂，可能只有鼻子有點像。

“說起來父親從政多年，我們白家也算大戶，可若是讓人知道他老人家人到暮年，尚且健朗，大兒子便帶著大兒媳來要產……哥，你說別人會怎麼看？”

“思弦，你嫂子和我絕對沒有半點盼父親不好的心思，你多想了。”

白正祥嘆了口氣，來之前，就叮囑過妻子，不要提宜靜山莊的事，可妻子偏不聽。

“小妹，你二十年不回家，可爸卻要把整個宜靜山莊都留給你，你當然能說的大義凜然。”

“我二十年沒能回家，是誰一手促的，千梅嫂子，心里不清楚？”

白思弦那雙漂亮的眸子一瞇……

看向譚千梅的視線帶著幾分怨恨。

白正祥站在一邊，眉頭都快打結了。

好在電梯及時到了，門開，白正祥拉著譚千梅走進去。

白思弦沒有跟進去，只是站在門口和譚千梅對視著……

譚千梅和白思弦其實年紀相仿，譚千梅大思弦三歲。

但兩人從一開始就不對盤，譚千梅第一次進白家，就拿子把白思弦養的小狗打破了腦袋。

說輕點，這只是一條狗。

但白思弦很寶貝那條狗，俗話說打狗還看主人。

譚千梅那一子落下，把白思弦對的好印象打的煙消云散。

而白思弦倒不是一直為了狗的事和譚千梅對著干，不至于不懂事到這地步。

畢竟娶的人是大哥，和過日子的人也是大哥。

只是當白思弦發現譚千梅進門后，大哥一點點跟著變了開始……

就對這人打心底里厭惡。

白思弦知道當初譚千梅為什麼想盡辦法離開……

“千梅嫂子，路上小心。”

電梯門合上。

白思弦合了下眼，而后邁步走開。

一句“路上小心”雖說帶著點深意，但白思弦只是加重了點語氣，并不會真對譚千梅做什麼。

怨恨是有的，可二十年都已經浪費了，剩下的時間，不能再浪費在這個人上。

然而，刻意加重，僅僅只是佯裝威懾的語氣，在譚千梅聽來，那就是暴風雨到來的前兆！

“回來就是不安好心。”

譚千梅冷靜道。

“你別多想。”

白正祥看到電梯鋼面上照出的譚千梅氣煞的面孔。

“你的弟弟妹妹里面，要屬心機深沉，誰都比不上白思弦，別看年紀最小！”

“好了，千梅，別說了。”

譚千梅瞪了白正祥一眼，

“別說了？是不是不說，事就不會朝更壞的方向發展？如果老爺子把已經山莊留給了白思弦，我看我們的兒子最后能有什麼！”

“……”

白正祥面沉了下來……

譚千梅瞥了他一眼，

“你說我惡毒也好，好爭也好，我無所謂，總之能為我兒子多爭得一分，我就不會只爭半分。”

————

白思弦回到病房，白茂正捧著碗在那兒大快朵頤。

“爸……熱一熱再吃啊！”

“這就是熱的，就是熱的！”

白茂忙道。

白思弦輕嘆口氣，走到父親邊坐下，

“既然，剛才怎麼不多吃點？”

“剛才沒胃口，現在有了。”

“……”

白思弦眉頭擰著，有些無語誒……

起——

“寶寶，你去哪兒？”

白茂見站起來，立馬問道，語氣很急。

白思弦心里一陣難，忍了忍，這才轉頭，很是無奈道，

“我去打點水，給你把臉嘛！”

“哦，哦哦！”

白茂松了口氣。

白思弦這才繼續走進浴室，吸了吸鼻子，微微仰頭。

給白茂洗了個臉，坐在*邊，握著白茂的大手，緩緩道……

“濟對我很好，沒有讓我一點委屈……不過你也知道，他就是那個德，這輩子也就只能用“逗”形容了，高大上是和他八輩子掛不上鉤……”

“但是我過的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白思弦盯著他厚厚的手掌，“不是沒想過回家……但我不敢……”

每每想到那麼要強的父親，在政治場上憑著一張叱咤風云的父親，把視為這一生最大的恥辱……

就沒這個臉回家。

“寶寶，你是真的狠心啊……”

白茂輕輕嘆了口氣。

白思弦依偎在他上，閉上眼，“父親……也很狠心的……”

“好好，怪我……只要你肯回家，還肯我一聲爸爸，不再怨恨我，你怎麼說都行。”

白思弦摟他的腰，久久沒有說話。

“話說寶寶，你怎麼知道我在醫院啊？”

提到這個……

白思弦突地笑了一下，直起，看向白茂，

“爸，有一件事，您絕對想不到。”

“恩？”

“你剛才說今天有個小姑娘來看你了？”

“……恩啊。”

白茂點了點頭，而后似是意識到什麼……

白思弦咧開，頗驕傲道，

“那是我兒，我和濟的兒，蘇小萌。”

“……”

白茂臉上的表一瞬間消失了，他眨了眨眼，滿臉錯愕，而后眼睛驀地明亮起來，剛要樂，可角還沒有彎起一個足夠的弧度，神又立馬凜然起來！

似是……帶著點憤怒。

“爸？”

白思弦被父親這短暫幾秒里的神變化弄得莫名其妙。

“殷時修……”

他吐出這個三個字……

白思弦忙清了清嗓子，“時修今天下午應該也一起過來看您了吧？他們生了一對兒……”

“我知道！我親外孫差點兒被他們殷家人給弄死了！”

“……”

“就是那次！在九靈山上！我遇到萌萌的那次！”

白茂激了起來，而且越來越激，

“那是我親外孫啊！當時走到我跟前的時候，破破爛爛的，一的泥土，還帶著傷！著那麼大個肚子！”

“爸，爸……”

“那竟然是我親外孫！那殷老弟還有他媳婦兒竟然看不起！他們竟然敢——”

“爸爸，爸爸消氣，消氣！”

白思弦見白茂氣的臉都紅了，忙順著他口不斷安。

“我怎麼消氣？！這筆賬不能這麼算了！我白茂的外孫，被人欺負這樣！”

“……”

白思弦覺得……自己冒失了。

唔……應該找個更加得當的機會告訴老人家這件事。

“這殷家那老夫妻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非弄斷他們兒子一條！”

白茂這語氣，可一點都不像說著嚇唬人的。

老人家固執……

“時修如果斷了一條，萌萌得哭慘了……”

白思弦淡淡來了一句。

“……”

白茂啞言。

“爸……”

白思弦握著白茂的手，緩緩道，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萌萌吃了苦頭，但時修也表明了態度，我帶萌萌回都的那天當晚，時修就追來了都，后來和萌萌一直在都住。”

“他去都了？”

白茂揚眉。

白思弦點頭，“爸爸，我的眼，你還能不相信麼？說起來我和時修都算同輩，但他見著我和濟，一口一個媽，一口一個爸……他和別人不一樣。”

“他對萌萌，至在我看來，真心實意。”

“……”白茂深吸口氣，心里那疙瘩好像很難消平。

“其實……”

白思弦瞄了眼父親，而后道，“您應該可以理解殷家二老吧？”

“……”

白茂神一凜，“你這丫頭什麼意思？”

白思弦輕笑，

“您不是也看不上濟麼……”

“那能一樣麼？！我養的是兒！我兒高智商高商，什麼都好，蘇濟那一坨牛糞上，我能服氣麼？他們養的那是兒子！我萌萌那麼可，這世上找得出第二個麼？！那老夫妻只要說找的出來，我就認！以后我殷紹輝一聲大哥！可那殷時修都三十幾了，我萌萌就一祖國苗……”

白茂說到這，憤憤拍了下*面，“丫丫的，我白茂家的孩兒，怎麼都牛糞上了！”

“爸，爸……文明文明！”

“沒法文明！”

白思弦看著父親孩子般置氣，心里又涌起一陣慨。

爸爸……今年多大了？下個月生日一過，就七十九了吧……

也到了孩子氣的年紀了……還好來了，還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