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人已經來至門口，含笑相問。

侍從因畢竟知道趙黼的，這會兒自然是不好被打擾的，便將人攔下，只低低笑道：“王司制，可有什麼要事麼？咱們王爺雖然在，只是此刻不得見客。”

來者低笑道：“王爺莫非是在歇息？”

侍從道：“這個……”

如此遲疑之間，便聽到里頭一聲悶鈍痛呼，卻似是趙黼的聲音。

來者聞聽，再無遲疑，忙喚道：“王爺！”他生恐有事，竟來不及說話，忙不迭地便沖了。

因奔趕的十分倉促，進門之時，袖底一掃，沒留意竟把旁邊兒桌上沙盤勾住，只聽得“嘩啦”一聲，上頭琳瑯滿目的排布旗子等盡數散落，有的在桌上，有的于地下，凌無章。

正當此刻，趙黼手掩著邊，卻從徐步走了出來，見狀雙眉鎖，臉越冷。

那闖進來的王制使腳步一頓，忙躬行禮道：“王爺可無礙麼？”

又道：“卑職原本以為……請恕卑職魯莽之罪。”目轉間，卻看見里間兒門邊上，依稀有一道淡鵝黃的影子閃過，心中驚之余，自忖有些冒失。

趙黼的手在上輕輕抹過，手指上卻沾著一星，原來是上不知何故竟破了。

雙眸之中盡是森森寒意，又見滿地狼藉，趙黼心中越發火熾，便道：“拉出去！杖責二十！”

這王制使本以為不過是無心之失罷了，何況起初也是因擔心趙黼出事的緣故、才無意帶翻了沙盤，如今見趙黼竟毫不遲疑地這般吩咐，頓時魂飛九天，忙跪地道：“求王爺饒恕！”

外間門邊伺候的那侍從聽得里頭如此，暗暗苦，心道：“說了不他魯莽，偏偏就急腳鬼似的，真當有個宮當差的爺爺，自己就也是皇帝邊的人、要比別人尊貴三分麼？也不看看現下是在什麼地方……這倒好，果然是正撞在了虎口里，自己能擔著還好，若自己擔不住，火燒到我們頭上，又向誰屈說理去。”

趙黼見他兀自求饒，便冷笑一聲，道：“誰給你膽子，讓你就敢這般擅闖進來？”

王制使聽語氣更不好，面如土，不知要說什麼，卻也不敢再說什麼。

趙黼手指按在上，火辣辣地疼，回頭看一眼里間，便又冷哼道：“也罷，省得說本王不近人，除非你能將這沙盤恢復如初，不然就滾！再敢多說半個字，再加二十！打死了事。”

王制使知覆水難收，若真的惹了趙黼捕快，果然打死也是有的。

何況這二十也并不是好捱的，若那些杖責的軍士不講面，只消得十便可以要人命了，何況更多。

沒奈何，只得忍氣吞聲，要出去領板子，正要轉之時，卻聽得里間有人道：“這沙盤，是可以恢復如初的。”

聲音極淡，就如同春日午后，一陣卷著白云而來的風，無憂無喜，無無。

王制使一愣，猜不說話的是什麼人，卻又心想：“是何人這樣大膽，敢當著王爺的面如此說話，是不要命了麼？”

因聽出是個子的聲響，又想到方才驚鴻瞥見，忽地又心頭震：“難道，是王爺的姬妾之人？怪不得先前小金攔著不讓我進來。”

想到這里，竟忍不住抬頭看向趙黼，卻見他下上破了一點皮，滲出一星星來，只是目卻正凝視著里間，臉并不見如何驚惱。

王制使正詫異擔驚之中，聽趙黼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自然是問那里面之人。

那人道：“回王爺，妾說，可以將這沙盤恢復如初。”

趙黼挑眉，復回頭看一眼王制使，著他臉兒雪白、雙眸略有些驚慌之態，更加不喜歡。

趙黼便冷笑道：“你的口氣倒是大的很……”

本來想一口決絕，可是剎那間心頭轉念，略一停頓，便又笑道：“不過，想來倒也有些意思，不如這般，你既然說能讓沙盤恢復如初，本王便讓你一試，但是——你若是不能功，本王，就再加罰他二十板子……那會兒可就真打死了，你可仍要如此麼？”

里頭的人并無遲疑，道：“是。”

王制使朧忪之中，趙黼笑看著他，道：“你覺著怎麼樣？”

屋屋外無人做聲，那門口的小金只心中嘀咕：“不要應！免得白送命。”又不敢說出來。

卻聽王制使道：“卑職愿意。”

趙黼挑眉笑道：“好！”又微微帶冷看他一眼，道：“那你就出去門口等著……死罷了。”

王制使因知道里頭的確是趙黼的側妃，自不敢逗留，后退兩步，果然便退出了門口。

那小金瞥他一眼，眼中有幾分憐憫之意，不知他為何竟這樣想不開。

兩人在外間兒，等了大概有兩刻鐘，里間始終悄然無聲。

小金想要看一眼，卻又不敢，正雙雙懸心之時，卻聽趙黼道：“你……”

聲音才出，卻又極快低了下去。

后來，趙黼也并未再喚王制使，只打發他直接去了。

小金因不曾進書房，也不知端地，只是當天夜間，伺候了趙黼安歇，小金曾掃了一眼書房，卻見那沙盤好端端地堆在桌上，他是個外行，自看不出有什麼不同，卻只覺著也是跟先前的一模一樣罷了。

小金雖猜測是側妃真的做到了所說的話……卻又有些不能相信，畢竟并未親眼所見，且這沙盤乃是關外遼國的地形圖，十分復雜，試問側妃一個宅婦人，又怎會有如此神通呢？

多半是用了什麼人的法子，讓王爺喜歡、故而心了罷了……

但究竟，也只有當事之人才能知曉罷了。

對云鬟來說，那一次，不過是一時未曾按捺住。

但于而言，卻并非一件壞事。

恰恰相反，這是一個重要的轉折。

因為原本云鬟所看的，只是進王府的時候，隨所帶的兩箱籠書……有些是先前從素閑莊帶進京的，有些是在崔侯府之時，崔印所送，其他的，就是季陶然的心意了。

然而只因過目不忘，一本書看過一次，即刻便記得清清楚楚，云鬟怕看的太快，以后無書可看，便有意放慢速度，就如珍藏的上好糕點般，要細細品嘗才可以。

就算如此，有時候枯燥無地之時，還是拿出幾本都已爛于心的舊書出來，權當是“溫故而知新”罷了。

可恢復了沙盤之后，趙黼盯著那沙盤，看了足有一刻鐘，才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你以前……看見過？”可就算是看見過，也不至于就恢復的這樣毫無差錯。

何況這是關外遼境的地形，以及各關隘暗堡排布所在……除非……

趙黼本疑心只有遼人才會對這疆域如此悉，然而又有哪個遼人細作，會這般不開眼地主作死。

且他是知道的，崔云鬟本就是個手無縛之力的閨閣貴罷了。

果然云鬟仍是波瀾不驚地低低應道：“是方才進來的時候看見了的。”

趙黼想了想，自先把王書悅打發了，才負手，圍著轉了好幾圈兒，雙眼只不離的上，從頭看到腳，從腳又看到頭，最后道：“看不出，你竟有些小聰靈之。”

趙黼畢竟只當云鬟是個閨閣弱、后宅眷寵而已，那會兒他半信半疑，只當是三分運氣，三分機靈、或者還有幾分不知的緣故罷了……

自然不信、也想不到其實負那種天賦異能。

至于在多年后，那一場再世為人里，云鬟會做出比恢復沙盤更加驚世駭俗的行止，自更是趙黼所想不到的了。

原本趙黼因不遂心意，又被大膽所傷，趙黼心中怒火織。

何況這來人又是他素來不喜的一個，所以借機發作，將所有火氣想泄在王制使上。

可被云鬟這一番打攪，趙黼心中那團火早不知飛到哪個天外。

雙眸發亮看了半晌，只覺趣味的很，便笑道：“倒也罷了。”趁著心尚好，他回走到桌邊兒，竟把桌上那厚厚地一疊書抱了起來，走到云鬟邊兒，便往上直直地懟過來。

雖未用力，云鬟仍幾乎后退出去，愣怔抬頭，不解這意：“王爺？”

趙黼道：“你不要？”

云鬟遲疑手：“這、是什麼？”

趙黼道：“我聽你的丫頭說，你帶的那幾本書，幾乎都看完了，這些是底下人在外頭采買的，說是市面兒上正風行的好書，你拿了去看罷了。”

云鬟微微睜大眸子：“這是……給我看的？”

趙黼對上的雙眼，卻見這明眸婉轉流，里頭閃閃地有種他無法形容、說不明白，卻又不敢直視的東西，雖然微小而弱，可卻人不能忽略。

隔著腔，心怦然跳。趙黼竟不安起來，忙轉開頭去，故意冷笑道：“你若是不想看就罷了。”說話間便撤手。

誰知這書足有二三十本，是以又高又厚重，云鬟本就未曾接住，被他乍然撤手，頓時便撒落一地。

趙黼沒想到會如此，心中倒是有幾分后悔，只是事已至此……難道竟要他親自蹲下給撿起來？因此只昂首站著，眼角余斜睨如何反應。

卻見云鬟緩緩俯，竟逐漸把地上的書冊都撿了起來，然后統統地抱于懷中，向著趙黼屈膝，輕聲道：“妾……謝過王爺。”聲音雖仍平淡如初，趙黼卻敏銳地聽出似有一線和。

趙黼見撿起書來，又聽了這樣的話，心才又舒坦起來，誰知角一勾之間，便覺那傷又疼起來，便道：“你還知道謝，你就是這般謝本王的？”手指不甘不休地在上輕輕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