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雖名義上被羈押大理寺候審,然而誰不知是刑部得意的人,且晏王靜王兩位王爺,為了保此人親自進宮面圣,甚至太子跟恒王也都甚是“關心”的命,故而大理寺竟也不敢怠慢,便從輕便宜“置”,將人安置在衙門的一間暖房之中,且請醫調治。
這一日,有兩人前來探云鬟,卻正是崔侯府的崔印跟崔承。
為了好生照料云鬟,晏王暗中知會,便把曉晴跟靈雨兩人送來,專門伺候,因此經過兩日無微不至地調養,云鬟的傷總算大有起。
聽聞崔家來人,云鬟被兩個丫頭攙扶著,下地相迎。
先進門的,竟是崔承。
先前崔承人在京外,營中知道他家里出了事,便自準了假令他回府,崔承聽聞云鬟也涉及其中,驚心憂急,匆匆回府探問究竟。
崔承見崔印臉頹然,神低落,比先前不同,便道:“父親是怎麼想法?”
崔印哼道:“我還能作何想?只能說是前世的孽障罷了。”
崔承畢竟不是小孩子了,也有些知曉父親的脾氣,便道:“父親可是……可是責怪謝主事?”
崔印笑了笑:“竟說什麼責怪,再說,責怪又有什麼用,畢竟人死不能復生。”
崔承聞聽,眼神微變。
此刻室并無別人,崔承低頭:“我并不覺著謝主事是會下此毒手的人,另外,我也不覺著是什麼前世的孽障。只能說是自做孽,不可活。”
崔印略覺刺心:“縱然鈺兒多有不好之,可如今他已經橫死了,又何必說這般的話?”
崔承搖頭,把先前崔鈺所做種種、包括上門要云鬟幫他私下通融之說了,便道:“我當時聽聞這話,甚是憤怒,便把他打傷了,這些父親該都知道吧?”
崔印也是后來才聽說崔鈺意圖“賄賂”云鬟的話,而崔鈺先前下頜傷,他也是略微知的,可崔鈺并未告狀,崔承也未提起,因此崔印雖聽府有些風言風語,卻也只當兄弟胡鬧,并沒放在心上。
見崔印不語。崔承道:“當時我警告他,不許他再去胡攪擾,如何我聽說他又去了謝府,還罵罵咧咧地?父親知道他的為人,自會猜到他到底做了些什麼,他憑什麼有這般底氣,敢上刑部主事的門求人家辦事,又如何求不,就如此反目?”
崔印心中一,知子莫若父,他自然知道崔鈺惱怒會做出什麼來。
崔承卻冷笑道:“當時我并不在京中,所以不知道,實話跟父親說,我若在京中,就不必別人手了。”
崔印到底是有些不得這話:“胡說!你說這話,不怕折壽?”
崔承道:“我有什麼可怕的?當初從戎,不就隨時準備馬革裹尸麼?”
崔印疼惜兒子,便只唉聲嘆氣,不肯多加責備。
崔承看他一眼,走開兩步,著窗外,忽地說道:“父親知道,我心里曾多后怕麼?”
崔印詫異:“你后怕什麼?”
崔承笑了笑,道:“我每每想到小時候那麼些胡作非為的舉止,就很是后怕……倘若我從小,沒有姐姐當時的點撥照應,沒有當頭棒喝,我現在是個什麼模樣,我也想象不出來……恐怕,比崔鈺更加不堪,也是有的。”
崔印倒吸了一口冷氣:“你、你說的什麼……”
崔承道:“我說的,是我心里的話,一向并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話。”崔承小時候不懂事,人家奉承什麼,只當好意,縱容著他,也當是好事,甚至生母羅氏教訓的嚴厲了些,反而對羅氏生出畏懼疏遠之心。
一直到遇到了那位從鄜州回來的長姐,雖看著冷淡無,可是偏偏……了對他影響最大的人。
原先崔承還不覺著怎麼樣,只是這幾年越來越大了,也越來越懂事,想到以前的種種,再想想現在,竟著一把汗。
崔承道:“我記得的行為舉止,更記得的每一句話,尤其是……臨去之前的那些話。我始終牢記心中,這會兒,才活的清醒明白,而不是一個一無是的紈绔子弟。”
崔承道:“父親也說‘人死不能復生’,當時我雖不信就這樣短命,可也不敢指仍活著,但……幸而老天眷顧,給了這樣一個難能可貴的機會,雖并不是復生,于我而言卻真如復活重生了一般!故而我絕不容許任何人壞事,更不許任何人害!我會豁出所有保護!”
崔承回頭看著崔印,一字一頓道:“所以父親該明白,當時我若在京中,知道崔鈺做的那混賬事,父親要承的,就不僅是失去一個兒子,而是兩個!”
崔承話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幾乎讓崔印骨悚然。
再相見,崔承看著眼前的人,先前在崔印面前狠辣絕的年,忽然紅了眼眶。
崔承上前一步,一言不發地將云鬟抱在懷中,眼中的淚如雨,紛紛跌在的肩頭之上。
云鬟起初聽聞崔家來人的時候,心里還有些惴惴,畢竟,崔鈺……那是的庶弟,別人不知也罷,可是崔承……是以云鬟最擔心的是崔承的反應,倘若崔承也錯認或者怪罪,雖然不至于如何,可心里畢竟是過不去。
想不到崔承竟是這般反應,這一抱,雖然他什麼也沒說,卻仿佛已經說了萬語千言:他心里都懂,也都明白,也并未怪罪分毫。
卻只是……疼惜得罪。
云鬟來不及多想,眼中便熱起來,原本心頭那虛虛地冷寒,竟被他一抱之間驅散了。
崔印在后看著,他向來是個緣淺薄之人,不管是對妻,對子,可現在見了這般形,不覺容。
想到崔承先前那些話……似他這樣生涼薄似的人,兒子卻是如此深決絕,跟他恰恰相反,如何他不心生嘆?
至此,心里原本對于云鬟的那一揮之不去的怨念,竟緩緩地消退了。
四日之后,三司會審。
刑部,大理寺,監察院三部,便在大理寺中,提審晏王世子府命案的一干人等。
世子府的侍衛,長隨等,跟隨崔鈺的小廝,侍從等,以及謝府之上的眾人……一一過堂。
云鬟上了堂來,正中自是本案的主審白樘,兩邊陪審的,一人是大理寺的胡卿,一位是監察院的梁史。
因云鬟有職在,自不必跪。
那胡卿便先問跟崔鈺是何關系,當日的詳細經過,云鬟一一作答,只說崔鈺因為賄賂一事,兩人不歡而散。
胡卿問罷,梁史便道:“晏王殿下傳你去是為何事?”
云鬟也只說乃是閑談。
梁史便對白樘跟胡卿道:“素聞謝主事跟晏王世子好,世子不在京中的時候,主事也曾去過兩次世子府……這一次再往世子府去,可見也是稀松平常的。”
白樘忽地問道:“這一次,謝主事跟王爺談的是什麼?要詳細所言。”
云鬟一頓,繼而道:“無非是……些閑話。”
白樘道:“王爺傳你前去之時,崔鈺被王爺綁在柴房,王爺可并未跟你提起此事?”
云鬟道:“并未。”
白樘道:“王爺傳你前去,跟崔鈺被綁全然無關?謝主事,你仔細些回答。”
云鬟抬頭,對上白樘沉靜的眼神,頃刻才道:“其實,是王爺……問我,崔鈺因何上門之事。”
白樘“嗯”了聲,道:“你如實說了?”
云鬟道:“是。”
白樘道:“王爺如何反應?”
云鬟道:“王爺,說他自會料理。”話一出口,忽地覺著不大對,便道:“王爺的意思,是要將此事告知、京兆府。”
白樘卻不再追問,只淡淡道:“請晏王殿下。”
云鬟的心噗通噗通跳了兩跳,不知怎地竟覺不妙,抬頭看看白樘,卻見他依舊面沉如水。
此刻殿外,晏王趙莊走了進來,眾位大人起相應,又布置椅子,請晏王落座,這才又落座相問。
最先開口的,仍是胡卿,依舊問晏王那日為何傳崔鈺。
此話晏王曾當著靜王跟白樘的面兒說過,這會兒便又說了一遍。
梁史有心照應,便問道:“方才審問謝主事,主事說王爺傳他去,是為了崔鈺一事,還說主事說會料理此事,敢問王爺,是想將崔鈺付京兆府麼?”
晏王看看云鬟,道:“我確有此意。”
梁史道:“王爺跟謝主事相甚好,見他被人要挾,自不能置之不理,這般置,倒也妥當。”
白樘一直到此,才出聲道:“請問王爺同謝主事說此話的時候,崔鈺何在?”
晏王道:“在柴房。”
白樘道:“那后來崔鈺如何又被帶到書房?既然王爺已經準備把他送到京兆府,想來不必再多見他一次了?”
晏王咳嗽了聲:“只不過代他兩句罷了。”
白樘道:“請王爺把那夜,崔鈺被帶進門,然后王爺跟他所說的話,詳細供述。”
晏王皺皺眉:“這個有些記不太清了。”
白樘道:“那麼,從崔鈺進門,到王爺昏迷不醒的這段,王爺所做了什麼,可記得清楚麼?”
晏王點點頭。白樘道:“能不能有勞王爺,將那夜的形,為我們再演習一遍?”
晏王詫異,白樘回頭示意,便見任浮生走過來,白樘又喚了兩名公差,道:“此地權當是在世子府的書房中,浮生便做是崔鈺,這兩人是王爺的侍衛,有請王爺。”
說罷,又對云鬟道:“謝主事,你當時在哪里?請。”
云鬟握了握雙拳,著心跳,站起來。
的記憶自然鮮明非凡,乍然回顧,這赫赫公堂便翻做了世子府書房,而邁步往,走進了隔間。
時流轉,卻仿佛回到了那夜的書房之中。呆呆地走進里間榻上,外面,晏王侍衛:“把崔鈺帶來。”
侍衛應聲而去,頃刻回來,便聽得書房的門響了一聲。
云鬟坐著,耳畔聽到晏王數聲訓斥,崔鈺答應,然后……驀地醒悟,忙早一步起走到門口。
此刻,回憶中的崔云鬟,并未邁步出門。
但是公堂上的崔云鬟,卻已經先一步走出里間。
因為知道,這會兒不出去,再頃刻,晏王就要手刃崔鈺了,而將不知如何“演”下去。
然而隨著云鬟邁出這一步,眼前的場景發生了變化,看到了記憶中本不該看到的一幕。
云鬟正凝神相看,晏王忽地捂住額頭,倒退兩步。
梁史跟胡卿見勢不妙,雙雙起,卻聽晏王喃喃道:“是我、是我……”
眾皆不解,獨白樘問道:“王爺如何了,是在說什麼?”
晏王滿面痛,抱著頭道:“是我、是我殺了崔鈺!”
云州,晏王府。
這是趙黼回來云州王府的第三日,晏王妃自然歡天喜地,無可不可。
整天吩咐廚下,整治些山珍海味,各補品給趙黼服用,又說他雖然長高,然而瘦了好些,必要補回來才好。
趙黼見虛驚一場,本著急回京,然而聽了杜云鶴的稟告,心中思慮再三,竟是猜不老皇帝的意思。
何況才跟母親重逢,自不好立刻就分開,因此一時便難以啟口罷了。
這一日,晏王妃滿面春風地來到趙黼房中,道:“正是開了春兒,好不容易又回來了,如何不知道出去走走呢?”
趙黼哪里有游玩的心思,先前這兩日里,也見過了昔日的舊部跟云州的相之類,正滿腹盤算著如何回京。
見王妃如此,趙黼心要想個借口推辭,正此刻,杜云鶴匆忙來到,滿面凝重道:“世子,城外有遼人使者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