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怒喝一聲,甩袖出殿,竟道:“吩咐人備轎!”
顧詹士忙追上問道:“殿下要去哪里?”趙正并不理會。
太子的車駕一路來至刑部門口,此刻白樘才自大理寺回來,聞訊親自出迎。
將太子接到了堂中,白樘道:“不知殿下今日因何駕臨?”
趙正當中坐了,道:“世子府那一案子,你審的如何了?”
白樘道:“已經有了一名兇嫌。”
趙正道:“是什麼人,莫非不能說麼?”
白樘道:“殿下相問,豈敢不說,正是晏王殿下的一名侍衛。”
趙正便冷笑了聲,看著白樘道:“我原本當你是個清正謹慎的正直之人,誰知道一旦遇到了不得的人,也懂得識做繞彎了?”
白樘道:“臣不知太子殿下是何意?”
趙正道:“此案明明晏王的嫌疑最大,我又聽聞先前他是當堂招供了親手殺人的,你竟不將他拿下,卻反而又立刻找了一個不知道哪里來的侍衛當替罪羊?你這不是識做,又是如何?”
白樘斂眉,趙正又道:“還有那謝,當時人在現場,他分明知道事的來龍去脈,可一開始卻瞞不說,難道不該治他的罪?白樘啊白樘,枉我還高看你一眼。”
白樘道:“殿下容稟,晏王殿下殺人一節,實在是有,殿下應是中了竇侍衛的攝魂之,行兇的兇是毫無預兆出現桌上,也并非晏王府所有,再加上謝主事供認的,皆是側證。至于謝主事,并未故意開口誤導,只是緘默不提的話,是無法定其罪責的。何況縱然要定罪,先前在監察院,謝主事也因此而過刑了。”
趙正聽了這幾句,便又道:“謝的事暫且不提,那只說晏王之,不必說什麼攝魂之等聳人聽聞的話,你畢竟未有十足證據證明。但是——親手殺人,則是他自己供認的,這個總該是鐵板釘釘的事實,難道一句中了攝魂,就可以逍遙法外?以后若是有人蓄謀殺人的話,也拖賴這般借口,你豈非無法查證?”
趙正因心神不寧,挾怒而來,此刻竟是咄咄人。
畢竟這種案件并無前例可以依照,且對方又是位王爺。白樘默然,道:“那依照太子殿下所言,該當如何置呢?”
趙正喝道:“我是問你,你才是刑部尚書,如何反問我起來?我只不過是覺著,你在此案之上,置不公罷了!你自己難道不覺?”
趙正怒氣不休,又道:“我倒是有些驚奇了,到底是什麼,讓向來獨斷直行的白樘也手腳,難道,你也聽說了外頭的傳言,說是圣上偏晏王的話,故而你便提前奉承起來?”
白樘抬頭:“殿下。”
趙正被他一聲,才驀地噤口,自知失言。
但說了便是說了,何況正在氣頭上,趙正道:“既然說到這個地步,也不必藏著掖著了,我聽說你查竇鳴遠,知道他跟我府的一人有些牽連?你是不是覺著,我也跟此案有關?”
白樘道:“殿下,事仍在查證之中,如今說這些言之過早。”
趙正眼中晴不定,終于說道:“好,我不怕你追查,卻只怕你偏私,只要你能秉公理,追究到底。我便拭目以待,到底是誰在背后擺布這個局。”
趙正起往外,還未到門口,便又回頭看向白樘,道:“你雖然不說,但是我卻知道,你心中認定的人并不是我,可是……我想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你選的……不一定對。”
白樘隨著送了出來,自始至終,仍是一般的面冷然。
直到看著趙正的車駕遠去,白樘抬手在口輕輕地落,仿佛聽見腔里的心沸然跳。
他并不回進刑部,只是站在門邊上,良久,忽然說道:“備轎。”
話說此刻,謝府之中,云鬟因終于被放回,謝府上下總算是驅散漫天云似的,人人歡天喜地。
因晏王有事,靈雨便趕回府中照料,此刻便不在。先前季陶然跟白清輝兩人卻在這里坐了半晌,才離去不久。
曉晴見云鬟仍是舉著一本書看,眉皺蹙,便道:“主子,好歹歇會兒,這才從鬼門關上爬回來,還不知道保養?”
待要給奪出來,又有些不敢。便只是抱怨。
云鬟正看得神,竟沒聽見說什麼。曉晴嘟著,終于甩手跑了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門才又開,恰云鬟終于將這一冊書看完了,眼睛發酸,便舉手著,一邊兒道:“你不用再說了,我累了自會歇息,好了,再給我換一本來。”
卻無聲無息,云鬟道:“做什麼,真的惱了?”不由笑道:“這丫頭也是小氣了。”
正笑嘆了聲,便見一人緩步走了進來,云鬟驀地看見,又驚又嚇,幾乎不知怎生是好,忙從榻上翻下地:“尚書……”
才要行禮,又見自己只穿著家常的一件素白堆花圓領袍,未系腰帶,肩頭披著一件月白對襟鶴氅,因忽然作之故,那外裳便落下去,當下忙又舉手去抓那襟。
這一番慌之下,臉已經通紅。
白樘默默地看一眼,走前幾步。
云鬟見他靠近,心中竟更加不安起來,腳下不由己地往外輕輕挪,從床榻左邊挪到了右邊。
此刻白樘已經走到榻前,也不理會的異,只低頭看著原先放在桌上曉晴換的那本書,翻了兩頁,道:“好端端地,怎麼看起醫書來了?”
云鬟眨眨眼:“我……”
白樘回過頭,對上的眼睛,云鬟被他目注視,竟答不出,訕訕地停口,低下頭去。
白樘問道:“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麼?”
不知怎地,云鬟竟越發局促,不知是因為自己此刻“冠不整”,還是因為這個問題,要不要說謊……
但是當著白樘的面,那謊自然便說不出,可偏偏真話卻更難出口。
白樘見臉如烤了火,不由一笑:“罷了,我不問就是了。你不必費心了。”
云鬟睜大雙眼,白樘卻轉頭四掃了一會兒,見這居室布置的古雅簡樸,陳列的多半都是書籍,墻上幾幅山水字畫,于一若有若無的淡香之外,略有些苦的藥氣,自是仍服用湯藥之故。
白樘便道:“可好些了?”
云鬟道:“已經無礙了。”
此刻才神魂歸位,忙道:“尚書且坐。”又道:“晴兒奉茶!”
白樘在桌邊坐了,道:“不必吃茶,我片刻就走了。”
此刻,云鬟忽地發覺他的神不同以往,忙道:“尚書親臨,可是有什麼要事?”
白樘本垂眸看向別,聞言道:“我,的確是有一件事。”
云鬟道:“尚書請講。”
白樘頓了頓:“你、當初誓死不肯泄晏王殿下殺人,其中緣故,究竟是為了什麼?”
云鬟再想不到白樘說的是此事,便道:“只因我覺著事有蹊蹺,所以……”
白樘道:“那麼短的時間,縱然是我,也未必會立即會反應過來,我只問你:是什麼緣故,讓你拿了兇,故意誤導侍衛、以為你殺崔鈺?”
此事,白清輝心中早有推論,但清輝不曾跟任何人提起,也不曾對云鬟說過。
因此云鬟以為,這一則小之又小的細節,不提,自無人會留意。
但白樘畢竟是白樘。
驚之余,飛快忖度,云鬟只當白樘厭如此行徑,有違刑守,臉上的紅便極快褪去:“尚書……求尚書恕罪……”
白樘淡淡道:“我不想聽任何謊話,我也并沒想追究什麼,只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此刻上外間披著的那鶴氅,早在不知不覺中跌落地上。
云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竟覺有些瑟瑟發冷,茫然看著白樘,在神智恢復清明之前,已經不由己地說道:“因為、因為世子臨去前,托付我、讓我……好生守護晏王殿下……”
白樘面不改,只是靜靜地看了半晌,道:“好。”
云鬟以為他心生不快,道:“尚書!我,我錯了……”
白樘道:“你錯在何?”
云鬟張了張口,還未及說話,白樘道:“倘若讓你再選一次,你將如何?”
臉越發雪白,云鬟閉雙。
白樘看了半晌,忽地慢慢說道:“我,有些后悔了……”
云鬟不解:“尚書……”
白樘卻著,竟緩緩地笑了笑,然后不發一言,起往外而去。
云州,晏王府。
趙黼扶著一個小校,醉意熏熏地正回房安寢,卻有個丫頭來報說王妃有請。
當下只得匆匆忙忙地洗了一把臉,才又出來,前去拜見王妃。
來至房中,行了禮,一抬頭的當兒,卻忽地瞧見王妃旁站著一人,十分打眼,正是先前驚鴻一瞥的那個子。
趙黼已經有了四五分酒意,乍然見了此人,不由微微瞇起雙眸,又細瞧了一眼。
此刻,晏王妃也察覺了,便笑道:“阿郁,給世子安座。”
那子低頭走了過來,果然將一把椅子正了正,低低道:“世子且坐。”聲音也是輕輕地。
趙黼又是皺眉,便對晏王妃道:“這是誰,看著眼生,母妃最近買的丫頭?”
阿郁聞聽,臉上略有些紅,便又退到了晏王妃側。
王妃握著的手,笑道:“你別見怪,他看著聰明,實則是個武將,一味魯莽。”
又對趙黼道:“這是我的一名遠親家的兒,喚作阿郁,算來也是你妹妹,近來才來到府,我很是喜歡,便留在旁陪著。人家是好,你可別真當是丫頭對待。”
趙黼道:“母妃家還有什麼親戚,我怎麼從不知道。”
晏王妃道:“難道個個都是你知道的?你知道那軍中有幾匹馬、幾個人,家里的事兒,你又如何知道半點。”
趙黼狐疑又看阿郁一眼,起初在院中一眼,他還當是自己思之狂一時錯看,可是蔣勛當時也那樣說。
如今咫尺相見,竟見越發像了,不僅是容貌,連那種略帶清冷的氣息都像。
趙黼越看越是心疑,加上有幾分酒力,不由冷笑道:“我不信世間有這般相似的人。”
晏王妃瞥著他,問道:“黼兒,你說什麼?”
趙黼笑道:“并沒說什麼啊?母妃恕罪,孩兒有些醉了,不便多留,若母妃無事,且先回去睡一覺。”
晏王妃道:“知道了,你且去罷。”又對阿郁道:“催催廚房,給你哥哥弄碗解酒湯。”
阿郁行禮,便退了出去。趙黼重重嘆了口氣,看晏王妃道:“這孩子,真的是親戚?”
晏王妃道:“不然又是怎麼樣?”
趙黼道:“好。”便也起自回房去了。
仰天倒在榻上,趙黼呼呼氣,心頭有些燥。
忽地想到剛才那孩子,眉頭一皺,又想起京的云鬟來,卻又扭了兩扭,恨不得立刻趕到邊兒才好。
正在似睡非睡的時候,便聽得外頭腳步聲響。
趙黼微睜雙眼,卻見阿郁走到桌旁,把一碗湯水放下。
趙黼冷眼看作,卻見只是站在原地,垂首靜靜道:“世子,請喝解酒湯。”卻并不靠前,甚是規矩。
趙黼見這般做派,忽然冷笑了聲:“王妃從哪里找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