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藍夫人含笑看著云鬟，說罷復又暈厥。

因太平河邊沿已經有些圍觀之人，遠遠地相看，不宜久留。

宣平侯將夫人抱回車中，又命幾個跟隨的丫頭仆婦同乘最后一輛車，分了一輛給云鬟。

當下宣平侯親去陪藍夫人，季陶然陪著云鬟同乘一輛，崔承騎馬，共同往回。

還未進城，白清輝也帶了幾個大理寺的差趕來，原來先前云鬟跟崔承季陶然出城的時候，也派了人去告知白清輝，只畢竟慢了一步。

清輝忙先到馬車邊問詢，季陶然報了平安。

如此這一干人等，匆匆進了城中。

季陶然因見云鬟渾，便想先回謝府，云鬟卻道：“不妨事，此事必要順勢而為，借著這個機會，讓宣平侯說……”還未說完，便聽外頭有些喧嘩聲響。

原來是一匹馬急匆匆地沖了出來，攔住去路。

季陶然掀開車簾看了眼，起初不以為意，誰知見了來人，便吐舌。

即刻將簾子放下，對云鬟道：“你猜是誰來了？”

云鬟還未回答，便聽得外頭崔承又驚又喜地了聲：“世子！”

來者果然正是趙黼，正四端量云鬟在何，見白清輝跟崔承都跟著第二輛馬車，即刻心有靈犀。

趙黼打馬過來，先匆匆對清輝道：“小白！”眼睛瞥著馬車問道：“在里頭？”

清輝尚未作答，崔承道：“是。”

趙黼一拍馬鞍，縱落地，又輕輕一躍，姿勢甚是靈敏捷，便上了馬車。

崔承甚至還來不及說第二句話，人已經消失在馬車里了。

且說趙黼，驚見季陶然也在，而云鬟裹著他的裳，人仍是淋淋地，一縷發在臉頰上，忍著冷，卻忍不住正哆嗦。

見他進來，抬眸輕輕看了一眼，長睫忽閃，眼珠卻是漆黑微，又因漉漉地，任是無，更勝有。

趙黼心里一時憐惜，不可勝數。

因云鬟在前，趙黼只來得及匆匆一盯季陶然，便不由分說跳到云鬟畔：“你是怎麼了？平白跳河！”

舉手把季陶然的裳扯下來，扔回他懷中，又問：“你是怎麼看著的？”

季陶然收了裳：“世子不在京的時候，可知發生了許多事？”

趙黼一邊兒解，一邊兒道：“不要唬我，我人雖不在，心卻是時時刻刻在的。”

季陶然忍不住“嗤”地笑了聲，趙黼則飛快地把外裳下，給云鬟裹在上，又將地抱在懷中。

云鬟才低聲道：“世子。”

臉白，臉頰邊上一滴明水漬，順著下，趙黼越發心疼：“做什麼？你還沒說，因何跳河？”

他的自然如此，要知道的，必要知道的事無巨細。

云鬟道：“姨母落水了。”

雖然趙黼將抱在懷里，卻仍是察覺那子仍在細細地發抖。趙黼且又焦慮起來，便喝道：“那得到你去救麼？宣平侯是死人？何況我看崔承跟小白也跟著……還有你呢？”最后四個字，問的卻是季陶然。

季陶然道：“我不會水。”

其實也是因季陶然晚到了一步。而那時候，會水的崔承早跳了下河，卻因藍紳沉浮著掙扎，崔承見勢不妙，只得先將他拖了上來。

如此一來一回，耽誤了時候，直到最后見云鬟終于冒出水面，藍紳才得機會出手。

趙黼喝道：“沒用，我都會了，以后記得去學。”

季陶然見他又蠻不講理起來，只笑著轉開頭去。

趙黼則垂眸看云鬟，道：“可憐的阿鬟，又了個落湯的模樣。是不是因我不在罩著你，你就吃虧呢？”又從腰間將一方大紅的汗巾出來，給在頭臉、頸間輕輕地胡拭。

云鬟避了幾回，忍不住道：“世子，我自己來就是了。”舉手按住，好歹地將汗巾扯了過去。

季陶然見兩人這般，思忖著趙黼先前的話，卻了一點心事。

當即目爍爍地看著趙黼：“世子，我有件事想請教。”

趙黼正打量云鬟，久別重逢，目仿佛黏住了般，無法挪開。

季陶然道：“世子！”

趙黼好歹懶懶瞥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別出聲兒？”

季陶然道：“不能。”

趙黼先前見季陶然在里頭照顧云鬟、且云鬟又披著他的裳，他有些不爽，然雖則如此，這兩個人卻仍是靜坐相對，并未有任何逾矩之，卻趙黼又略用。

因此見季陶然這般，趙黼便哼道：“到底想怎麼？”

季陶然道：“昨兒世子回來，帶的那個貌佳人，不知是誰？看打扮像是府眷。”

一字字聽來。趙黼瞪大雙眼：“你……”又看向云鬟：“你們……”

季陶然哼了聲，冷冷嗖嗖地說道：“不錯，我們都看到了，當時我，清輝，張都司都在場。”

趙黼將錯愕生生吞了，嗤之以鼻：“喲，顯你們人多啊。”

季陶然道：“世子，你還未回答我的話呢。”

趙黼嗤道：“那個貌佳人阿郁，是我母妃的遠房親戚。”

季陶然道：“世子同倒是極親的。”

趙黼不理他，只有看云鬟道：“阿鬟，你別理季呆子挑撥離間。”

因見云鬟面無表，便又左右打量了會兒，道：“你不會也生氣了罷？其實那時候我是去接母妃的，誰知道先出來了，我便想著將錯就錯……”

季陶然心急，便又道：“何為將錯就錯？”

趙黼正要呸他，卻聽外頭有說話之聲，掀開簾子一看，竟是到了宣平侯府。

趙黼意外，便道：“怎麼又來了這兒？回謝府，或者世子府……”后面這個提議，他自己也覺著不，聲音都放低了些，又看向云鬟。

云鬟靜靜說道：“你可知道泰兒不見了？若是無法水落石出，我、我怎麼也不放心。”

趙黼這才擰眉，他畢竟才回來，只顧料理自的事就忙不過來了，竟不知藍泰的事。

但趙黼卻深知藍泰對云鬟而言，意義非凡，便不再勉強：“那也使得，只這一兒淋淋地如何置？又要害病。”

眾人進了宣平侯府，藍紳先陪送夫人，又更換了裳，便出來相見白清輝季陶然。

今日相見，滋味卻跟先前不同。

藍紳面容頹然，下頜上新冒出的胡須青郁郁地，著些許落拓似的，跟他素來致風雅渾然不同，整個人看著竟似比之前滄桑了好些。

清輝道：“侯爺，今日是怎麼了？”

藍紳不答，季陶然道：“侯爺可知道夫人因何要跳水？”

藍紳聽到這里，才問道：“昨日你們來過之后，我知道承兒地跟說了什麼……才求我去祭祀……你們，對做了什麼？”

季陶然跟清輝對視一眼，還未開口，崔承卻按捺不住：“不錯，是我跟姨母說了，我說，是姨夫可能瞞著做了些什麼，讓姨母用個法兒，你說出來。”

藍紳喝道：“你胡鬧！”

崔承忍不住道：“我自然想不到，姨母竟會如此決絕……然而，連我們都看出姨夫瞞了些什麼，姨母畢竟跟你同床共枕，難道竟會一無所知？何況我只是提醒，讓想法兒求個真相。可竟說也不說，便如此選擇，你難道猜不到原因？”

藍紳起初還瞪著他，漸漸地目閃爍，卻并未做聲。

季陶然見他們已經攤牌，便道：“不必怪承兒，這法子是我們幾個人一起想出來的。然而承兒說的對，我們卻料不到夫人竟會真的投水。可知今日若不是謝主事，一切便無法挽回了？但若是夫人心結不除，只怕救了一次，救不了下一次，侯爺還要瞞著什麼？”

藍紳終于喃喃道：“可知，我之所以這般做，正是為了好？”

清輝凝視著他，道：“侯爺自覺是為了人好，殊不知，有時候這種好，卻人承不來，若今日夫人因此死了，便等同侯爺親手殺死的一般。所以你覺著是‘好’，實則卻是害。”

藍紳的目有瞬間的空惘。

事的起因，說來有些不可思議。

四個月前，藍紳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境十分的詭異，可又十萬分的真實。

夢境中，他看見自己的孩子藍泰，確切的說，是長大了的藍泰，手中握著一把淋淋地刀，正在折磨一個人。

那被殺的人，竟然是藍夫人。

夢境中，藍紳大怒，卻也甚懼，想要阻止，卻無能為力，只是眼睜睜看著。

當藍泰舉起刀子，向著藍夫人口刺下的時候，藍紳大一聲，驚醒了過來，渾已經被冷汗。

邊的藍夫人嚇了一跳，藍紳的臉慘白駭然，瞪著藍夫人半晌，才用力將抱懷中。

藍夫人只當他是做了噩夢罷了，便溫聲語地安。

起初藍紳也并未在意。

誰知此后，一連數日，他斷斷續續地夢見類似的場景，以至于醒來后，甚至仍能覺夢境中那種腥熏人死的覺，因為這駭異夢境，在見到藍泰的時候，他幾乎也有些無法面對。

宣平侯再不了，便找了欽天監張遐齡，便想他給自己解夢，只是他畢竟無法啟齒說是藍泰殺母，就只說夢見一個陌生之人提刀追殺罷了。

張遐齡道：“侯爺府家宅不寧，且讓我算算宅中各位的八字。”

宣平侯便先把藍泰的八字說給了他，張遐齡算罷，皺眉道：“見見。”

宣平侯道：“什麼見？”

張遐齡道：“令公子的八字，四柱全，藏干薄虛，算著竟是個極之命，這般命數，注定克父克母……”

宣平侯雖然驚心，卻仍是有些不肯相信，只張遐齡外號“張天師”，有名的好卦算，無人敢當面質疑。

宣平侯便道：“那……可有什麼破解之法？”

張遐齡把宣平侯跟藍夫人的八字又各自算了半晌，眉頭皺的越發厲害，喃喃道：“古怪，古怪。”

宣平侯又問如何古怪，張遐齡道：“侯爺，我因跟你非凡，就不同你弄虛了，令公子的這命，竟是個鬼命，便是說世上本來并無此人，卻自虛空里綽來了似的……然而既然了道，道卻自有一番平衡之，冥冥中定要圓合了這異數的。”

宣平侯道：“我仍是不懂。”

張遐齡道：“這就是說，誰給了他這份不存之鬼命，他便要向誰索討了去……”

宣平侯心中巨震，卻如同跟自己那夢境相合了一樣，又想到他說“克父克母”，便又問破解法子。

張遐齡想了半晌，苦笑道：“不是我不肯說，說了，怕侯爺罵我。”

宣平侯道：“罵你什麼？

張遐齡便道：“一個字：舍。”

宣平侯說的當兒，趙黼卻親陪著云鬟。

他并不放心別的小廝或者丫頭伺候，自然親自看護，把那些裳換了下來，又先借用了幾件兒宣平侯不曾穿過的新裳，暫時應著。

云鬟在更，趙黼站在門邊，聽著那窸窸窣窣的響，心里就仿佛有只耗子也在鬼鬼祟祟地爬過，或因為極了，便捧著爪子，迫不及待地啃咬。

甚至轉頭往張了幾眼，只瞧見屏風后人影晃，是了的裳被換下來，搭在上頭，隨著作，約出半邊玲瓏雪的藕臂，的小嗒嗒地在上頭。

趙黼聽到“咕咚”一聲，是咽了口唾沫的響。

正捧著手了，煞是熬煎，卻聽外頭腳步聲響，趙黼忙站直了，正喝道：“誰！”

外面的人停住，恭敬答道：“我們夫人醒了，請謝主事過去說話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