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尚未整理妥當，聽得外頭這般說，不免有些著急。

趙黼將人打發了，探頭道：“你慌什麼？可是一個人忙不過來？我來幫你如何？”

屏風之后，云鬟道：“不必。”卻因畢竟不是自己府中，且又沒曉晴在旁幫手，未免弄得不甚利索，一時忙得面紅氣。

趙黼靠在門扇上，心里掩不住想非非，又聽得的呼吸漸重，不知怎地，竟引得他的息也有些紊。

正索邁步往，卻見眼前人影一晃，是云鬟走了出來。

兩下相對，都是一愣。

趙黼見著宣平侯的裳，——畢竟宣平侯量高出許多，便松松垮垮地，袍角甚至垂落地上，只不過，卻也別有一番慵懶風流意思。

趙黼嗤地一笑：“你卻像是打哪里來的一般。”

云鬟卻甚是忐忑，心里倒是有些后悔原先沒聽他的，本該先回謝府整理整理才好，如此這般，大無儀容，有失統了些。

當下只得默默，自己將換下的仔細卷了起來，包在一起。

趙黼早看出不自在，便走到前，將下頜輕輕一抬，道：“怎麼了？”

垂眸打量這般眉眼——門外的進來，照出這般清水面容，卻偏瓷白，明凈無瑕，雙眸明泉似的，卻仍有些地，看著比素來的冷清，多了幾分纏綿之意。

倉促地掃了他一眼，又轉向別。

趙黼一怔，想到數月未見，在云州之時日思夜念，夢寐以求，如今總算在眼前了，只是卻仍是如夢。

忍不住便低頭下去，在那微暖且潤的臉上親了一口。

云鬟忙后退，趙黼在腰間一攬，道：“別怕，我又不會做什麼，畢竟這也不是地方。”此一刻，卻有些口是心非。

只得咳嗽了聲，看著手中包袱道：“我幫你拿著。”不由分說地便接了過來。

云鬟也由得他，只道：“我該去見夫人了。”

趙黼道：“好好，我陪你。”忙握住的手，團在掌心里。

云鬟掙了一掙：“世子。”

趙黼道：“沒有人看見，不打。”

云鬟輕聲道：“別這樣。”

趙黼嘆了口氣：“這也不，那也不，倒還有多日子煎熬。”

云鬟已經手往外走去，聽了這句，忽地緩緩回頭，打量著他。

趙黼道：“你看我做什麼？”

云鬟邊一，似笑非笑：“世子府中，如今不是有一位‘貌佳人’了麼？何不‘將錯就錯’？”

貌佳人，將錯就錯，自都是他曾說過的話。

趙黼恍神的功夫，已經出門去了。

屋，趙黼兀自迷于云鬟那一笑，心里想：“如何這麼說，到底是嘲諷我，還是……”

一時竟猜不的意思，心里更如貓爪撓起來。

話說云鬟自往藍夫人臥房而去，一路且走，且提一提袍子，走到半路，便放慢了腳步，聽得后靜悄悄地，疑心人不在，便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誰知一瞥的功夫，才見到趙黼原來就跟在后十數步，正抱著那團裳，一邊著。

云鬟本以為他并未跟著，誰想到竟是這般，當下忙轉回來，頭也不回地去了。

如此又走片刻，正迎面一名丫頭來到，接著說：“我們夫人正我來看看大人如何了呢，請。”

云鬟雖悉宣平侯府，只畢竟如今份不同，正好隨著。

到了里間，卻見門口仍有許多伺候的丫頭仆婦，正躬退避，里頭立即通傳了。

其實，藍夫人在回府的路上已經醒來。

先前，也的確是云鬟想了個“破釜沉舟”法子，讓崔承地告訴藍夫人，好迫宣平侯吐實。

他們本是定的計策，誰知對藍夫人而言，卻自然是晴天霹靂一般。

自嫁了宣平侯，相敬如賓，恩如海，也算是經歷生死。后得了藍泰，除了云鬟出事……正如過了數年神仙般日子一樣。

原本以為藍泰這事乃是外力，忽然竟似枕邊人所為，真似挖心掏肺，痛不可擋。

車廂之中，宣平侯便問道：“你為何竟這般魯莽，有什麼話不好說的？竟做這般傻事。”

藍夫人竟不知如何面對，頃刻，方對宣平侯道：“侯爺，我有一事不解。”

宣平侯道：“是怎麼？”

藍夫人問道：“泰兒的事，可跟你有沒有關系？”

宣平侯驚道：“誰同你說的？”

藍夫人見他竟如此反問，眼中頓時淚涌。

宣平侯本立即否認，然而見如此，竟說不出來，只道：“你不必胡思想，一切都會過去。”

又過了一會，藍夫人才道：“其實我原本就有些想不通，只不過怕是誤會了侯爺，又怕傷了你的心，所以不敢猜。侯爺是無所不能的人，底下侍衛也都甚是忠信，如何上次先出了那件事？這一次，偏偏是侯爺帶了泰兒出去，就又生事，就算賊人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至于就這般輕易從你手中搶走了泰兒，何況又不是毫無防備的。”

宣平侯無言以對。藍夫人卻笑了聲，道：“侯爺說一切都會過去，殊不知，對我而言，只有一死，這一切才會終結。”說罷便轉過頭去，再也不看宣平侯一眼。

云鬟的時候，藍夫人想到此，正拿著帕子拭淚，一個侍在旁邊輕聲勸。

見進來，藍夫人一抬手，那侍便悄然退出了。

室竟只剩下他兩人。

雖則相見，卻不知該如何相對。

云鬟在聽說藍夫人請見面的時候，也猜到夫人必然有些知曉了，只是畢竟茲事大，且又何以堪。

云鬟勉強行禮道：“夫人……”

話音未落，藍夫人道：“你是鬟兒，是不是？”

云鬟雙手緩緩放下，默然無語。

藍夫人凝視著，才退下去的淚又涌了上來，先前在河畔一心尋死的時候，正云鬟趕到大，藍夫人回頭一瞥，看見了，當時還以為是瀕死之際，見了幻覺，故而更加義無反顧地跳下河去。

后來被救上來，又見云鬟在前，那時候兀自神志不清，便了的名兒。

直到回到府中，又問侍當時的形，侍們道：“那趕來的大人，是刑部的謝主事。”

藍夫人問及名姓，——原本也曾聽說過“謝”這個名字，只因未曾見過其人，倒也罷了，如今回思種種，如何還不明白？

藍夫人因才溺水的人，又加上之前虧損了子，竟有些無力彈，便撐著對云鬟道：“你過來。”

云鬟只得走到窗前，藍夫人又打量了一會兒，抬手在臉頰上輕輕過：“我現在，可不是在做夢，也不是已經死了，是不是？你可跟我說一聲呢？”

的聲中含悲帶戚，云鬟終究忍不住，便后退一步，挨著床邊跪了下去，含淚道：“姨母！”

藍夫人渾一震，垂眸直直地盯了一會兒，驀地張開手臂，將抱住，哭道：“鬟兒！我的好鬟兒！”

兩個人在里頭抱頭痛哭的時候，外間兒，趙黼站在門口，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當初云鬟死遁，開始時候，趙黼自是怒火沖天，恨極了，雖知道多半是為避開自己，卻不明白為什麼竟敢如此。

然而一路上翻林越嶺，跋山涉水至此，隨著經歷的事多，跟相日多，卻也已經約略明白了些云鬟當初絕意要去的心思，此刻見兩人重逢，如此悲慟，他心里竟也有些不大自在。

便聽里頭云鬟解勸了幾句，藍夫人又哽咽問道：“你當初……為什麼竟走了？可知我只當你已經……心中日夜如刺？幸而你弟弟在，不然的話，只怕也早就……”又哭起來。

趙黼抓了抓臉頰，只好輕輕嘆了聲。

兩人敘說了會兒別，重又說起藍泰的事來。云鬟道：“我知道侯爺對姨母是最真的，本是想用計讓侯爺承認，姨母如何竟真的尋短見？”

只聽藍夫人冷冷靜靜地說道：“夫妻多年，我雖知道他如此做必有苦衷，但為人母之心，我寧肯死，也不要聽到是他害了泰兒，我寧肯他殺了我，也不要泰兒有半點事。”

兩人在，又哭又說，約略過了有半個時辰，云鬟才紅著眼走了出來。

一抬頭，卻見是趙黼在眼前，云鬟怔了怔，便低頭往前而行。

趙黼心虛，抱著包袱跟在后。

一前一后走了片刻，云鬟忽地止步。

不防趙黼只顧盯著、滿心胡思，一時沒反應，便撞過來。

他雖是無意，卻畢竟是個勇武男子，天生的力氣，頓時把云鬟撞了開去，往前一個踉蹌，才勉強站住。

云鬟回頭，滿面不可思議。

趙黼慌忙過來扶住，問道：“怎麼樣，可傷著了？我并不是有心的。”

目相對，云鬟察覺他卻是真的慌張，不由微微一笑，扶著站穩子。

兩人到了前廳，卻正見宣平侯跟崔承兩人出廳而去，白清輝同季陶然站在門邊。

云鬟問道：“如何了？”

清輝便道：“侯爺招了。”極快地將藍紳所說，復述了一遍。

原來藍紳了張遐齡的指點，知道要破解這命數的最好法子，自然是將這本不該存在的人徹底出去，免得仍有后患。

但藍紳終究為人父，下不了手，便想把藍泰遠遠地送走，橫豎跟他們不相干就是了。

誰知第一次……因藍夫人哭跪，他一時心，便放棄了。事后越發心驚跳地不安，終于又覷得機會，安排人帶走藍泰。

上回因無意中驚大理寺，故而這回，他絕意“斬草除”，只說藍泰被人扔河中，不過是想讓有司停止追查罷了。

誰知道白清輝云鬟等早看出他上可疑，竟不肯放棄，終究查了出來。

別的還且罷了，只是云鬟聽到那張遐齡所算的八字，心里不安。

還未出聲，趙黼已經皺眉道：“真是胡鬧的很，如何做個夢就能生出殺機？又是什麼八字吉兇，也只他會信這些無稽之談。”

清輝忽然說道：“那……倘若此事放在世子上，世子會如何行事？”

趙黼張口要答，忽然看向云鬟，瞬間口中發干。

藍紳因恐怕兒子真的克父克母，又或者真的做出如夢境之中般的慘絕人寰之事，傷及藍夫人……但倘若事換在他上，他若真的也夢見云鬟被……到底是不是會嗤之以鼻，還是也如藍紳似的如此選擇，亦或者更狠，真也是尚未可知。

趙黼一個猶豫，清輝卻已經知道了，便道：“由故生憂，由故生怖，若離于者，無憂亦無怖。”

季陶然道：“聽來像是佛家偈語？”

清輝道：“正是。只因用至深，故而唯恐變故或者失去。宣平侯所做，雖看似匪夷所思，實則也是理之中。”

趙黼正在心中反復那句“由故生憂”的話，不由又去看云鬟。

卻見云鬟著清輝，嘆道：“素來看著像是個最冷清無的，然而偏是你，竟最懂得這人間之。連我在，就算千萬人看宣平侯，只怕都會覺著他冷絕無理，只有你會這般想。”

趙黼雖也覺著白清輝所說有理，云鬟所說更加有理，但卻不喜稱贊別人，就哼道：“罷了罷了，得虧他沒有真的把藍泰殺了，不然的話，管他有無，有無，必也要讓他吃一刀罷了。”

清輝跟季陶然聽了，都是會心一笑。

獨云鬟看著趙黼，心中陡然間想到的，卻是前世季陶然那件舊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