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幽幽，門前的燈籠在微醺的風中搖搖曳曳，仿佛也是半醉了。

馬車停在謝府門口，車上的人卻遲遲未曾下來，門口上，阿喜，老門公等彼此相看，又不敢上前打擾。

正呆看間，才見車門打開，是云鬟貓腰出來，躍了下地，信手將袍擺輕輕一甩。

低頭要進門卻又止步，微微回頭又不曾真的看過去，門首燈籠的灑在面上上，秀的容朦朦朧朧，又浴著微紅。

眼波轉瞬，長睫半垂，云鬟輕聲吩咐道：“殿下醉的睡了，好生送他回太子府。”

這才提著袍角進門去了。

那謝府的馬車便又搖搖晃晃，直到東宮。

車才停了，趙黼悄然躍落，疾步，那樣流星闊步，又哪里有半分醉意？

只是來不及去見父母，只到房中匆匆收拾了一下上狼藉。

靈雨因是伺候的，見他回來，本要相助更，誰知卻被他趕了出門，自己一個躲在房中，鬼鬼祟祟，又打水。

靈雨疑，卻也只得照辦。趙黼自了半晌，才換好了裳，此刻外間早有趙莊派人來了幾次，都給靈雨暫時擋住了。

趙黼出來后，便先去拜見太子府，來至房中，卻見趙莊也在座，當下一并行了禮。

兩個人見趙黼面有春，又微微有些酒氣，彼此詫異，趙莊問道：“你一下午都在你四叔府里吃酒？”

趙黼道：“正是。”

太子妃笑道：“我沒見你們叔侄這樣好的，只你去探一探罷了，你竟當真的盤桓起來，又喝的如此才回，是醉了沒有？”

趙黼道：“哪里就醉了？我的酒量，再來一場也是使得的。”先前他在馬車之中，卻只是一個“酒不醉人人自醉”罷了。

太子妃打量著，越看越是心喜。

趙莊約看出些不同來，便問道：“只是吃酒，你就吃的這樣滿面春風的？”

趙黼道：“不然又怎麼樣？”

如此略說幾句，太子妃道：“黼兒，其實母妃有件正經事同你說。”

趙黼約有種不妙之，掃了一眼趙莊，卻見他只看向別。

只聽太子妃道：“如今總算是塵埃落定，你父王也了太子了，咱們就也該好生為以后打算打算，如今你是功也有了，名兒也有了，只缺了一件兒。”

趙黼早知道了，便悶頭不語。

太子妃道：“不瞞你說，自打我上京，上門來說親的竟一日也沒有斷過，只母妃知道你的心意，所以不肯跟你提起。且當時又不知圣意如何。現在終究去了一大半兒心事，剩下只是你了。也必要你說一句話，你到底想怎麼樣？終不能一輩子不娶親？”

趙黼才又面帶笑意，道：“娶是一定娶的，只沒這麼急，明年，最遲明年一定娶回來。”

太子妃笑道：“你說的倒是好聽，既然明年，那人是哪個？難不到了明年，就隨便拉扯一個？可見是搪塞人的。”

趙莊在旁，又是想笑，又是不大敢笑。

趙莊雖跟妻子甚篤，只不過卻也深知太子妃的，何況云鬟扮男裝的事何其駭人，只怕告訴了，必然會泄出去，反而釀禍患，因此趙莊并未半分。

趙黼咂道：“人是真個兒有的，只這會兒不能給您看。”

太子妃叱道：“胡說。”又回頭對趙莊道：“您看看他，當面扯謊呢？”

趙莊只得說道：“倒也未必，興許他真的在外頭有些……相識，也未可知。”

太子妃先是一愣，繼而點頭道：“這可真是上陣父子兵，不肯幫我，竟只幫著他？”說罷，便對趙黼道：“我不能再縱著你了，既然是皇太孫，便要有個自覺，不能像是先前一樣毫不在意了。必要盡早地開枝散葉。”

趙黼若有所覺，問道：“母妃說的這樣，莫非給我看好了？”

太子妃道：“這個麼……罷了，我跟你說就是，阿郁你也瞧見了，生得這個模樣，難道你還看不到眼里去？的份自然不足匹配，可收在房卻是無礙的，只再挑個門當戶對的貴當正室，你覺著如何？”

有道是：月子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趙黼被父母催之時，在謝府之中，見云鬟歸來，曉晴迎了，伺候更洗漱，好用晚飯。

誰知才給解開腰帶，卻見袍腰角之，約有些皺蹙，又有一塊兒極不起眼的潤似的。

曉晴隨口道：“哪里沾了什麼來？”抬手去拂拭。

云鬟垂頭看去，滿面桃紅，便忙轉避開，道：“你……且先去備水。”

曉晴一愣，問道：“才回來，還沒吃飯，吃了飯再洗罷了，空著心頭泡水，只怕又要犯暈。”

云鬟低低道：“天熱，不耐煩……且快去。”

曉晴只得領命，便先出去張羅。

剩下云鬟在屋，低頭又盯了片刻，卻見幸而只拇指蓋大小的一塊兒，卻正好在那鸂鶒鳥的下角兒。

云鬟忙出帕子要去拭，卻又無法下手，一時惱的將帕子扔在桌上，默默地有些生悶氣。

曉晴在外吩咐完畢，回來見似有惱，不知何故，只得好言好語地勸，云鬟才將袍下，吩咐曉晴去漿洗了。

是夜，云鬟看了會兒書，約略是因為天熱了，上竟有些不自在，便無心再看，撇下書悶悶地睡了。

半夢半醒之中，卻仿佛又回到了江夏王府——起初場景卻是那日，因新太子殿下的邀約，便跟季陶然，白清輝兩人一同前往的，三個人在書房等候太子接見，一邊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忽然之間，不知怎地，卻竟又有幾個侍走來，眉眼略冷地對云鬟道：“王妃召喚呢，側妃還不快去？站在這里是做什麼？”

云鬟大驚，低頭看時，上卻并不是穿著服，卻竟是裝，也正是昔日為側妃的時候一概服。

心神恍惚起來，那邊兒侍竟開始催促，又有個低聲道：“王府的眷，如何竟擅自跑出來會外客了？著實是沒什麼統規矩呢……”

白清輝跟季陶然卻也都聽見了，一時都看過來。

此刻，云鬟早已經心神迷失，又被們三兩句，引得“回味”過來，也認作自己仍是王府的側妃，如此行徑自然很不統，竟無法可想。

于是慚愧無地，忙低了頭，便隨著那兩人走出書房。

那侍們兀自嘀嘀咕咕，云鬟怔怔地跟在后，有些無所適從。

不多時來至王妃面前，云鬟抬頭，卻見沈舒窈坐在對面，著溫和地笑……此刻的打扮，像是記憶中的形，卻又有些不同，似在哪里見過，想了想，仿佛是前太子府。

一念又似恍惚。云鬟便道：“王妃傳我，不知何事？”

沈舒窈道：“原本并沒有什麼大事，只是有人告訴我，你如何竟不守規矩，擅自跑出去見外頭的男人呢？”

云鬟想到方才跟白清輝季陶然站在一，心中不安，無法回答。

沈舒窈笑道：“罷了，我并沒想責怪你，只不過若是給王爺知道了，只怕有人要遭殃了。”

云鬟的心突突跳，忙道：“王妃！那不過是個誤會罷了，并不是有心的，求王妃不要告知王爺。”

沈舒窈卻忽然似想起什麼來般，慢慢說道：“我竟忘了，原本不用我告訴，王爺早就知道了的。”

云鬟微怔，也仿佛記起來趙黼已經知道了……正惶然，沈舒窈嘆道：“妹妹，你怎麼忘了，可憐季大人不還因此而亡麼？”

云鬟低呼了聲，眼前卻又出現季陶然倒地之時的形。

舉手蒙住臉，因不愿面對，掙扎中忽地想到：“不對！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已經不同，我不是在王府，我……我是謝！是刑部的謝主事，不是什麼側妃！”

場景忽然變了。

人斜靠在床邊兒，窗戶打開著，窗外，卻是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亭臺樓閣皆都銀裝素裹，飛雪片片，有的被風卷著吹到頭臉之上，飛快融化，有些潤之。

然而眼看此景，驚悸的心方有些慢慢地放松下來。

云鬟不由閉上眼睛，深深呼吸，冰冷的氣息沁心底，讓茫然的心境地有了幾許清醒。

正蘇醒之中似的，耳畔有人道：“妹妹好興致，大冷的天兒，這是在做什麼？”

云鬟驚地回頭，卻見是沈舒窈盛裝打扮，從外頭進來。

云鬟起，卻走過來按住，順勢坐在旁邊兒：“子才好一些，怎麼便如此糟蹋？”

回頭吩咐侍將窗扇關了，又道：“若再害了病，可并沒有人替你熬苦的。”明眸相看，甚是關切。

云鬟道：“多謝王妃。”

眼睜睜看著窗戶關閉，室的藥氣便涌了上來，云鬟咳嗽兩聲，又覺有些窒息。

沈舒窈握住的手，問了幾句冷暖等話，才說道：“我知道妹妹的心思，必然始終是放不下先前季大人無故亡之了？我其實也知道，你跟季大人是親戚相關，自然跟別人不同。”

云鬟輕輕吸了口氣，冰冷的氣息直心底，地疼。

沈舒窈回頭，示意伺候的眾人都退了出去，才低聲道：“按理說，不該我說這話，只不過你我姐妹相稱，我看著你如此，心里也自不好過，原本王爺待你也有些太過……”

云鬟無話可言，沈舒窈打量著，躊躇片刻，便又道：“你且聽好了，我是為了你著想，才跟你說這些的……先前因你總是郁郁病著，王爺很是不高興，竟命底下人煉制了一種丹藥，做什麼忘憂散……”

云鬟只當是尋常的治病之藥，還并不以為如何。

沈舒窈道：“聽聞吃了這藥的，就會忘記之前的所有事，且會迷失本，只百依百順地隨人擺布去了……你可知道，這藥王爺是拿來做什麼的了？”

云鬟聽到這里，雙眸才不覺睜大，卻不大肯信。

沈舒窈嘆道：“唉，其實王爺也是太心急了，畢竟季大人是你的表哥，你因他的死而如此難過……也是人之常，但是王爺那個脾氣，最恨人家忤逆，見你這般，只當你是有心跟他頂撞，若是急了他，只怕……”

云鬟道：“難道、難道那藥，是給我的？”

沈舒窈道：“難不呢？所以我心里憐惜你，才肯冒險來同你說知。如今只勸你一句，王爺畢竟是咱們的夫君，他又是這樣無所不能的人，朝野誰不忌憚他三分？你且也把那倔強子收起來，只凡事順從著他，若是惹了他喜歡，自然就不會對你怎麼樣了。你是個最聰明的，我這話，你可懂呢？”

云鬟抬手掩著口，輕輕地咳嗽起來。

沈舒窈忙扶著，見渾抖，因病了數月，瘦弱的一把骨頭，不由又道：“其實也怪不得王爺著急，你若總是這樣下去，只怕這病也始終好不了，所以他才于無奈，人調那種藥，然而若是你服了藥，竟是前塵皆忘，誰也不認得，我們的姊妹之自也沒有了，所以我……著實不忍，你且聽我的勸，好生想想該何去何從了。”

沈舒窈又叮囑了幾句，人留了幾樣補品，便起帶人去了。

云鬟幾乎無法呼吸，拼命地俯咳嗽了一陣兒，便掙扎起來，將窗扇猛地打開。

外間的雪被如此一帶，便也撲了進來。

云鬟仰頭，且嗽且窒息，頭腥甜微涌。

直直地著空中，卻驚見漫天飄零的飛雪逐漸變灰，而這一片銀裝素裹的潔凈世界，明驟然速退，整個天地浸沒在無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