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曉晴燈下做了會兒針線，正收拾要睡，忽地聽云鬟呼吸加重，仿佛有些不安之意。

當下忙又進來查看，卻見皺著眉，雙手握，微微發抖，又似做了噩夢的模樣。

曉晴忙扶著肩頭，輕輕地了兩聲。

云鬟用力掙了掙，才驀地醒來，滿眼卻仍有些怒。

曉晴吃了一驚，從小兒跟在云鬟旁，卻也是絕看到面怒容的時候，忙道：“主子，是怎麼了？做了什麼噩夢？”

云鬟盯了半晌，眼中的怒意才似水般退去，復緩緩吁了口氣，道：“我……口了。”

曉晴忙去給倒了杯茶，云鬟握在手中，慢慢地喝了兩口定神。

曉晴又問道：“到底是什麼噩夢，像是見了什麼仇人似的？”

半晌，云鬟輕聲道：“沒什麼，都過去了。”

是夜，太子府中。

趙黼終于聽太子妃念叨罷了，便隨趙莊一同出來，仍回書房里去說話。

趙莊詳細問起他今日往靜王府的形，趙黼便把薛君生跟靜王扮戲的事兒說了。

趙莊失笑：“這位薛先生，倒的確是個絕優伶，上回在王府聽過他清唱，并無任何鼓樂相襯，反更有令人傾倒之意。”

趙黼想到先前那一曲纏綿的《玉簪記》，又何嘗不是魂魄銷？怪不得趙穆甚是相。

趙莊道：“是了，我近來聽人說，宣平侯自請要合家前去云州……到底是怎麼樣？”

上回藍泰失蹤的事，因見宣平侯將藍泰找回來，云鬟跟趙黼離開府中。

背后，白清輝卻暗叮囑了宣平侯幾句，此后對外，竟只稱是被強人擄走了藍泰、但在大理寺跟宣平侯府齊心追查之下，才將藍泰順利救回無礙。

并沒有就追究宣平侯的罪責等。

當時因為趙黼聽說云鬟出事匆匆離開，趙莊命人打聽，雖也聽說了些，只并不十足明白。

只等趙黼回來，才抓問詳細，然而趙黼“屋及烏”，不肯曝宣平侯府的這些駭異之事，就只支吾過去而已。

誰知近來這段日子，宣平侯竟自上表，請求外調云州，為國效力。

趙黼見父親問起來，才索把昔日的詳細同趙莊盡數說了，趙莊甚是驚疑，呆看著趙黼，竟不曾答話。

趙黼未曾留意，只道：“既然父王并不知，只怕是小白替他遮掩住了，不過這事也委實不大好傳出去，不然可做不做人了？雖說……他其實也是有些苦衷……”

原本若不是白清輝問他那一句“若是世子這般境地又如何”，趙黼將心比心，無法抉擇，此刻才話語緩和，不然早就破口大罵。

趙莊打量著他，出神。

趙黼自顧自道：“興許宣平侯覺著沒臉面見人……又或者想改換地方，或許可以破解那勞什子的八字詛咒？父王？”原來他終于發現趙莊心不在焉。

趙莊忙道：“也罷，隨他就是了。只是我也有一件事……原本該早些跟你說，只是你才回來，忙得分乏……這件事，是關于謝主事的。”

趙黼聞聽跟云鬟有關，自然打起十萬分神。

趙莊將無意發現崔鈺窺探謝府，如何問出真相……崔鈺忽然死在府中，云鬟維護，最后查出竇鳴遠被人用了攝魂等話，一一同趙黼說了。

其實此事，趙黼才回京不多久，原本世子府中他的心腹就曾告知了。但是如今從趙莊口中說來，滋味更是不同。

趙莊道：“所以我覺著，那孩子的確是個非同一般的，你喜歡也自有理由，只不過如今你母妃著急了，卻又該如何？我已經跟那孩子商議過了，讓好生想想……若是使得，則及早，安排親之事才好。”

這個卻是趙黼頭一次知道。

呆了會兒，趙黼索道：“父王既然這般說了，我卻也不瞞著，先前才回京的時候，那陣兒歇在世子府，父王還記得我守了一夜麼？便是我答應了，要給兩年的時間，如今眼見要一年了，故而我篤定跟母妃說，明年必娶人回來。”

趙莊目瞪口呆。

趙黼苦笑道：“橫豎我已經等了這多年了，竟也不在乎還有一年……”

趙莊看著他約惆悵的臉，抬手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

父子兩人說罷，趙黼自回房中，卻見原先扔在屏風上的裳都給收拾了去，卻不見靈雨的影。

待要靈雨來問一問，因心里有事，倒也罷了。

是夜，趙黼枕著手臂，想到先前在馬車的形，正是渾發熱，忙坐起來，緩緩地吐納調息，才終于將那火氣了下去。

當下不敢再胡思想，生恐“走火魔”，只想些正經朝堂上的事，譬如睿親王，沈相……靜王等，不知不覺卻又想到白樘。

想到其他人，倒也罷了，獨想到白樘的時候，就仿佛頭上吊著一盆冰雪水，或者是許多尖銳冰凌倒懸，搖搖墜，令他渾發涼，先前那些風花雪月意，早就不翼而飛。

趙黼對白樘有一種奇異的敬重之意，似乎與生俱來，揮之不去。

先前是因為太敬重了，只當做是如師長父兄般的長輩人，故而并沒有把所謂“夫”這種污名兒，往白樘上靠半點兒。

也正是因為這敬意，所以，縱然知道云鬟對白樘不同，他也只是醋海翻騰，卻并未就想著要對白樘如何。

但偏是如此，這個人的存在，如此礙眼，他想裝作看不見都不。

趙黼抓了抓臉，惱惱地睡了。

前世季陶然出事之后，兩個人之間越演越烈，互不相讓。

起初趙黼迫云鬟行事，還會掙扎反抗，漸漸地，卻也不怎麼理會他了，仍是昔日那種逆來順之態，似乎是苦頭吃夠，也學乖了。

因從來都知道，再多的反抗，只會換來他更加激烈地相待。可是這種順從，以季陶然之死為轉折，先前的是“逆來順”，之后，則是“行尸走”般地了。

一日，趙黼前往靜王府，才進殿，就聽得一陣笑聲。

趙黼，見趙穆手中捧著一粒紅的藥丸，見了他，便招呼道：“黼兒你來。”

趙黼上前，道：“在看什麼，興致這般高？”

靜王笑道：“你猜這是什麼藥？”

趙黼道：“四叔這般喜歡，難道是長生不老藥麼？”

靜王大笑，便故意將藥丸他跟前一送：“是長生不老的，你且嘗嘗。”

趙黼挑眉，果然取了來，痛快干脆地往口中一擲。

靜王沒想到如此，頓時變，跳起來道：“使不得，快吐出來！”

竟不顧有人在側，跑到他跟前兒，便掰他的，又捶他的背道：“快吐出來！”聲音竟是十分焦急。

趙黼俯干嘔了兩聲，卻又笑出來，探出右手，展開來后，正見那一顆藥丸，兀自好端端地在他掌心里握著呢。

靜王呆若木，片刻才反應過來，原來他方才不過是做個樣子，然而趙黼的手法極快，因此竟人看不出破綻。

趙穆便哭笑不得：“這也是好玩兒的？你可嚇死我了！”

趙黼見狀問道：“這到底是什麼藥，四叔這樣著急，莫非是穿腸毒藥？”

趙穆先接了過來，仍是放回了瓶子里，才說道：“你不知道……這不是好的。”

趙黼道：“若是不說，我越發心了。”

趙穆才又低低笑道：“此喚作無憂散，乃是張遐齡那老不正經的，不知調制什麼丹藥，忽然弄出這個來，說是會迷神的催藥，不管是什麼貞潔烈婦吃了，都會變……乖乖地被人擺布，我只不信，這老東西就瘋了，竟把這一瓶子都給了我。”

趙黼笑道：“那四叔豈不是大有艷福了？”

靜王道：“我用這個做什麼，又何必用這個？”

趙黼道：“說的也是，四叔要什麼樣的子沒有，不必用藥也自然百依百順投懷送抱了。”

靜王把瓶子向著他晃了晃，道：“你要不要？”

趙黼本只一笑，不以為意，誰知心念轉間，便道：“給了我也罷。”

靜王正要人收起來，聞言道：“你要這個？做什麼用？”

趙黼道：“橫豎有用。我留著玩兒也。”

靜王笑道：“好好好，不管你怎麼玩兒都，只記得別自己吃。”果然就把那一瓶子給了他。

縱然是在睡夢之中，趙黼依舊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次日，云鬟依舊前往刑部，才，就見白樘等一行人往外而來。

忙往旁側避退，舉手行禮。

白樘未曾止步，徑直離去，云鬟這才又往而行，心中卻忽地想起來，方才一瞥之間，見白樘竟未著袍，穿的也非是尋常的公服，反而是一整齊吉服。

不由一怔，忙細細一想，今日卻也并不是什麼節日，正不明所以，便聽得有人道：“難得尚書今日告假。”

有一個笑道：“是府的喜事，自然要破例了。何況昨兒晚上尚書又在部里一夜呢，按理說該早在府了，畢竟是外甥兒訂親呢。”

云鬟心中納罕，卻也并未多想。

如此中午，季陶然來去吃飯，也并未往部外去，只在小廚房用飯，卻聽周圍同僚們竟也有些在說白樘去赴宴之事。

季陶然見似乎有些關注此事，便說道：“你大概是不清楚的，咱們尚書在府排行第四，不過他還有個庶出的妹妹，早就嫁給顧翰林家里了，育有一子一，如今訂親的，正是這位小小姐，你別看尚書對人都冷冷地，妹子又是庶出，實則對妹子是極好的，所以今日才去赴宴。”

云鬟“哦”了聲，季陶然卻又想不起來了，回頭問說：“尚書大人的這位外甥兒，是跟誰家訂親來著？”

后一位主事經過，聞言道：“這怎麼也能忘了，是保寧侯家的小公子，生得甚是一表人才，如今在金吾衛當差，跟顧翰林家里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季陶然才想起來，笑道：“不錯，就是他了。其實清輝跟我提過一次……今日清輝也去赴宴了。”他忽地又琢磨了會兒，便放低聲音對云鬟道：“只怕六爺也會去。”

云鬟道：“這是為何？”

季陶然道：“你怎麼也忘了，六爺如今還是金吾衛的副統領呢，這保寧侯之子在金吾衛，自跟六爺相，且如今六爺份越發不同了，哪里敢不請他過去？”

下午將要黃昏的時候，白樘才回來部里。

云鬟并未親見，據季陶然說他面上有些微紅，可見是吃了些酒。

兩人一塊兒往外同行，季陶然思量此事，道：“罕見，今兒尚書必然高興，不然不會吃的這般，不知清輝醉了不曾。”

云鬟道：“應該不會。”

季陶然一笑，忽然看著前方，道：“清輝醉了與否我不知道，不過，我卻是知道六爺……”

云鬟順著回過頭去，卻驚見趙黼倚馬站在刑部門外，不知正跟門上說著什麼。

云鬟見了他，驀地便想起昨日那不堪的形，左右顧盼，本能地就要避退，誰知趙黼早就看見了，便沖著這邊兒笑的春風漾。

當即，云鬟只得無事人似的往外，行走間便微微低頭，對季陶然道：“今兒去我府里吃晚飯可好？”

季陶然乍聽此言，喜出外，一拍即合：“好極。”

兩個人出了門，趙黼過來握住手腕，道：“磨蹭什麼，我等了這半日？”

云鬟瞟他一眼，趙黼著那似慍似的眼神，鬼使神差地低頭，便看向的手，卻見手指纖長明凈，宛若玉雕一般，卻偏比玉生溫帶香。

頓時又想到昨夜車中那銷魂形，舌尖在上輕輕地過。

云鬟早看見了，便也不顧會不會出行跡，大力將手了回來。

季陶然在旁，并不懂這，便道：“六爺等我們做什麼？”

趙黼“嗤”地一聲：“不要自作多，誰等你了？”

季陶然笑道：“那是等謝主事麼？又有何要事？”

趙黼滿面不可思議，道：“當著的面兒，要你這傳聲筒是怎地？”

待要將他推開，云鬟忽地手握住季陶然的袖子，道：“我相請季行驗去府用晚飯。”

趙黼雙眸一瞇，旋即笑道：“好啊，我也正想找地方吃飯呢。”

云鬟皺眉，趙黼很通意，咳嗽了聲，肅然道：“罷了，不跟你說笑，我來找你，是有正經要事。”說著就瞟季陶然，意思是讓快將這礙眼之人趕走。

云鬟道：“季行驗并非外人。”

趙黼見又犯了執著之，卻也知道必然是昨夜那一場的后，當下顧不得，便握著的手腕，強拉著從刑部門口走開兩步。

云鬟卻不肯放開季陶然，因此三個人做一串兒似的，拉拉扯扯地走開了，看的刑部門口那幾個侍衛嘆為觀止。

趙黼將人拽到馬車邊上方停下，季陶然被強行連拽了過來，實則也有些不自在，卻也只強裝無事狀。

趙黼才靠近云鬟，低聲說道：“你知道今兒是什麼日子麼？”

云鬟不解這話，只斜睨他。

趙黼道：“那你總該知道白樘去赴宴了？”

云鬟這才有些留心：“如何？”

趙黼見全然不提別的，啞然失笑：“你也有不記得的時候？”

云鬟道：“到底是怎麼樣？”

趙黼重重地嘆了口氣：“白樘的外甥兒顧氏，要嫁給柳縱厚，你難道半點印象都沒有？”

云鬟見他臉鄭重，便搜心想了會兒，搖頭道：“我不記得……怎麼了？”

趙黼跺跺腳，皺眉瞥著：“他們親后不到半年，柳縱厚就被殺了，兇手卻是……”

云鬟心頭一，抬頭著趙黼，輕輕說道：“顧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