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會開了一天,下午一直開到六點鍾,侯向說:“請大家到賓館吃便飯,晚上繼續開,九點半休息。明天一天爭取結束。”
常委們出了書記樓,每人都上了自己的車,前往賓館就餐。
第二天下午六點鍾,省委常委會還沒有結束,晚飯後常委會繼續開會,出了常委會議室,郭浩把駝銘、仝、關到一邊,他說:“晚上的會你們兩個長就不參加了,把會議記錄給駝副部長。明天上午我們再頭。”
仝世舉有些心神不寧地坐在機關幹部的大辦公室,他平時很有這樣的心,現在好像將要離開裏的這些同誌,但又到和同誌們之間有著一層隔。他知道顧彪也一個人坐在長室,他害怕回到長室兩個人之間那程式化的沉默和尷尬。
仝世舉平時很注意儀表,除盛夏那幾天,平時常常穿短袖襯衫還打著領帶。可這兩天不知為何,參加省委常委會了,卻穿一件很舊的短袖襯衫。唐雨林過來給他添水,看看仝世舉,他那呆滯的目表明他此刻的心,按時間推算,這會兒常委會也許正在研究他的職務問題呢。
突然顧彪推開門:“仝長,你在這裏啊,駝副部長請你接電話。”
仝世舉一怔,慌忙站起來說:“哦,駝副部長……”說著出了辦公室。
仝世舉聽說駝副部長電話找他,慌忙站起來,大步跑向長室,拿起電話:“喂,駝……駝部長……我是仝世舉,您有什麽指示……”仝世舉慌慌張張地有些語無倫次。
“老仝,你怎麽啦?”駝銘覺得仝世舉慌張得有些像孩子,不,他懷疑他是否病了。
“沒……沒什麽,駝部長……”
“老仝,現在你們裏的同誌都在候著吧?告訴大家都回去吧,明天上午你和地縣幹部的老關,還有兩個副長,開個會,你現在就通知一下。”駝銘在電話裏說。
驚嚇了一冷汗的仝世舉放下電話,長長地鬆了口氣,他原以為駝銘會向他lu點常委會研究的結果,誰知駝副部長像往常一樣,完全是在安排工作,好像本就沒有關係到組織部任何人的變問題,這令他更是不停地猜測著。回到長室,他坐在機關幹部長那張已經坐了五年的椅子上,心裏更加不安起來。難道這次全省機構改革大規模調整幹部還是沒有自己的份兒?盡管省委組織部機關幹部長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位置,一個人人羨慕,個個向往的位置,然而,再好也隻是個正級崗位呀!隻是通往高級領導幹部的一個重要的階梯而已。此刻他暗暗地回顧一下過去省委組織部幹部長們的去向。在他的記憶中他到省委組織部之後,曾換過四任長,去向最好的,當時去了省人事廳當副廳長,四年後當了廳長;另一位到地委組織部當部長、地委常委,後來當上地委副書記,現在是地區專員;第三位是省民政廳副廳長,第四位則是省教育廳黨委書記。現在該到他了,可怎麽就還沒消息……仝世舉怎麽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思緒。
難道省委組織部幾位部長這次沒有安排他,如果這次機遇失去了,那要等到什麽時候呢?他越想心裏越,擔心的不是去向問題,而是拖到五十歲了,無論到哪個廳當副廳長,將來提升為正廳長的可能都很小了。
顧彪仝世舉接電話後,以為駝副部長有什麽事,他怕他在場仝世舉支支吾吾不好講話,就到別的辦公室去了。現在他以為仝長電話早該接完了,就回到長室。一推開門,見仝世舉愣愣地坐在那裏,顧彪不知出了何事,不敢吭聲,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過了一會,仝世舉才冷冰冰地讓顧彪通知大家去休息。顧彪本想問問仝世舉個人的事,一看他的緒,隻好低頭出去了。
賈士貞回到宿舍,卻怎麽也睡不著,想著這刻常委會不知是否結束了,想到那幾個極普通的人,卻坐在那裏決定著全省那麽多高級幹部的命運,就好像決定著他自己的命運一樣,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煩躁不安起來。現在他越來越覺到組織部的工作太微妙了,場上也更加深奧玄乎了,看著某人昨天還是科長,明天就了長,某人昨天還是縣長,明天就了市長,某人昨天還是長,明天就了副廳長了。群眾都到這些人進步真快呀!卻不知道背後的艱辛!
中國的吏治是千百年來就已經形帶有濃重封建彩的東西。封建皇帝隨時隨地一句話,便可給文武百,乃至普普通通的黎民百姓加晉爵,而今,這種君主製的思想觀念殘餘還在深固地影響著我們的幹部選人、用人的觀念。在一個省裏,隻要省委書記看中的人,那必定運亨通,在一個地區,隻要地委書記看中的人,同樣會青雲直上。這兩天的省委常委會上,那些地區級的領導,還有省級機關幾百個廳局級的領導,每個人都有升遷的訣竅。領導者權力表現最突出的莫過人權。就像現在正在進行的省委常委會。省委書記的一票遠遠超過所有的常委,誰也製約不了他。他可以把自己的意圖早早給省委組織部長,而組織部長又變組織部的意見,進行考察,形了初步意見,這就了合合理的選拔程序。說到底,在如今的場上,沒有領導者的舉薦,沒有特殊關係的“伯樂”,那就隻能憑自己的命運了。
想到這裏,賈士貞的心裏異常難,無奈自己還隻是一個借調到省委組織部的工作人員,他的想法再合理,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隻能把這些想法深深地藏在自己的心裏。唉,自己已經借調快半年了,卻沒有人關心自己調的事。是不是也像社會上傳說的那樣,要給領導送紅包呢?真的要是送紅包的話,那也得送啊,可是他手裏沒有錢,隻能向父親借,父親可是個老地委組織部長,他會支持還是會批評呢?真的要送,又送多呢?他的心裏極了!
深夜裏,人的思維是誇張的,想象也是超前的,但又容易沮喪。賈士貞對自己的未來設計了許多方案,並盼著天快點亮,以便自己好去實施那些計劃。後來,到底是怎麽睡著的,他不知道了,隻知做了許多無頭無緒的夢。
天亮之後,他覺得頭腦從未有過的脹痛,用冷水衝了衝頭,再看看鏡子裏的自己,帶著一臉的倦容。他無心吃早飯,早早去了辦公室。
賈士貞進了大門,上了二樓,整個大樓還沒有一個人,他便賣力地拖起地板,不一會便大汗淋漓。走廊拖完了,又拖樓梯,最後拖辦公室。不知何時,上班的人漸漸地多起來了。看到灑掃結束了,誰也沒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各自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由於賈士貞提前灑掃完了,辦公時間也就提前了。但是今天似乎人人都表現得有些異常,唐雨林一進辦公室,就匆匆地出去了,呂建華一會兒進了長室,可出來時神很不自然,不一會兒又去了三樓。
聽到有人他,賈士貞有些神經質地從椅子上電似的跳了起來,回頭一看,原來是呂建華。呂建華臉嚴峻,一句話也沒說,賈士貞跟在後麵。省委常委會剛剛開過,長們都忙著呢。想想昨天夜裏自己頭腦裏那些複雜的想象,他覺得那太天真可笑了,所有的設想都變了皂泡,化為烏有了。來到長室門口時,他突然有些張、害怕起來了,一種說不清的預兆籠罩在心頭,他停住腳步,理了理蓬的頭發,剛剛拖地板時汗了襯還沒幹,上黏糊糊的。他顧不得難,出右手食指,輕輕地敲了兩下門,室傳來仝長的聲音:“請進!”賈士貞輕輕地推開門,見仝長正在打電話,他右手握著聽筒,朝賈士貞看看,左手揮了兩下,示意賈士貞坐下來。他繼續對著話筒在講話。
仝長終於放下電話,瞥一眼賈士貞,半天才說:“小賈,坐吧!”隨後繼續忙他的事。這時唐雨林進來了,唐雨林看看賈士貞,像是有話要說,兩人莫名其妙地換了一下眼神,但賈士貞覺到唐雨林的目怪怪的。唐雨林將手裏的文稿給仝長,轉又離去了。
仝長看了半天文稿,才轉過,上下打量著賈士貞,慢吞吞地說:“小賈借到組織部快半年了吧!”
賈士貞不知仝長何意,隻是點點頭,沒有說話,仝長猶豫了一會又說:“你原來是教師吧!教師的職業不是蠻好的嘛,人尊敬,若幹年後,桃李滿天下,怎麽……”後麵的話仝長雖然沒有說下去,賈士貞已經不難估計到他要說什麽了。在這一剎那間,賈士貞的心髒異常跳起來,他馬上開始揣仝長這幾句話的含義。仝長話的意思太簡單了,也太堂而皇之了,誰說教師的職業不好,誰說教師不人尊敬了!賈士貞突然覺得全冒火,有一種不自在的覺。盡管他並不知道仝長原來是幹什麽工作的,又是從什麽崗位調省委組織部的,但他可以肯定,仝長和他一樣,從娘胎裏來到這個世界上時,都是一不掛、著屁的嬰兒。仝長肯定不是省委組織部生出來的怪胎,更不可能是省委組織部雜出來的優良品種。
“小賈啊!省級機關機構改革工作已經告一段落,考察幹部工作基本結束,所以……”仝長的話又好像突然間斷了電一樣,賈士貞睜大雙眼,等著後麵的話,可是仝長今天好像先天發育不良一樣,臉上的表也有些不自然,在賈士貞的印象當中,仝長平時並不是這樣吞吞吐吐的人,記得那次為王學西的年齡和學曆的問題,仝長不僅黑下臉麵,而且語言那樣刻薄,那樣尖銳。賈士貞心想,仝長啊仝長,如果咱倆換個位置,會是什麽樣子?
“小賈同誌,”仝長提高聲音說,“關於你的工作問題,部領導說了,咱們就先暫時告一段落吧……”
賈士貞愣住了,看看仝長,在這關鍵時刻,他的話又被卡住了,他不知道,仝長左一個告一段落,右一個告一段落是什麽意思,仝長的話明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也許是中午吃了魚,被魚骨頭卡了嚨!賈士貞終於忍不住了,說:“仝長,你還是把話說了吧!我怕……”賈士貞本來想說“我怕你急出心髒病來”,但他突然覺得這樣說有點太不禮貌了,像到仝長的染一樣,嚨裏也被什麽東西卡住了。
“小賈,說了你千萬別接不了。”仝長說,“你還年輕,前麵的路還很長,說句堂而皇之的話,做前途是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這時,賈士貞才恍然大悟,他的心裏反而很平靜,好像從沒有過的冷靜和沉著,微微一笑,說:“仝長,我想到了,或許多也有思想準備。”
“小賈,你千萬別多想,”仝長冷笑了一聲說,“中國近十億農民過著什麽生活,你大學畢業,當一名教師,有那麽高工資,應該說是非常幸運的。何況全省六七千萬人口,省委組織部才一二百號人,哪能都到省委組織部裏來呢?”
聽了仝長這番話,賈士貞大笑起來,是啊!仝長的覺悟真高。仝長真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難怪仝長盼著早點從省委組織部調出去,不過不知道仝長為什麽不要求調出省委組織部去當教師,或者當農民,而要當廳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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