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師都沒有了,這社學自然關門大吉,侯縣令讓儒們回家等候新蒙師的消息,張定一、李柱這些儒都走了,隻張原一個人留下,因為侯縣令有話要問他。 侯之翰立在學堂門前高階上,看著人去蕭寂的院堂,搖了搖頭,問張原:“你今日來拜師社學?”
張原道:“是,學生前日蒙縣尊教誨,益匪淺,深若有明師指點,求學當事半功倍,族叔祖肅之先生也讓我先社學,所以學生今日一早就來了,未想遇到這麼一個——”住口不言。
侯之翰呵呵笑道:“本縣沒想到你脾氣還不小,槍舌箭,把老生員周兆夏辯得啞口無言,誰要想當你的老師也難。”
張原道:“學生求學心切,見這蒙師懶惰誤人子弟,是以一時急,與其爭執,請縣尊見諒。”
侯之翰笑道:“無妨,無妨,沒有點火氣衝勁也就不是年人——這裡的塾師得另聘,待本縣與羅教諭商量一下,總要請一個端謹飽學之士來執教方好,你既求學心切,本縣介紹你去都泗橋社學讀書,那裡的蒙師是個博學老儒,只是離你家遠了些,有四、五裡地。”
經此一事,張原不想再從社學讀起了,道:“多謝縣尊,學生暫不想社學了,聽聞大善寺有大儒啟東先生在設館授徒,學生想去那裡求學,就不知啟東先生肯不肯收學生?”
侯之翰“哦”的一聲道:“啟東先生學問當然是極好的,只是脾氣執拗古怪,本縣是不能幫你引見了,你自己可以去試試,要知道,拜在啟東先生門下求學的都有秀才以上的功名,甚至有舉人在他那裡學製藝,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我縣神祁彪佳祁虎子,祁彪佳是生——”
言下之意,張原連生都不是,只怕劉宗周不肯收的。
話鋒一轉,侯之翰道:“季重先生極是賞識你,他雖說不收弟子,你若懇切相求,或許他就允了,季重先生的製藝妙絕倫,不在劉啟東先生之下。”
張原問:“季重先生還在山嗎?”
侯之翰道:“昨日已回會稽。”
張原心想:“會稽雖說與山相鄰,但離家還是太遠,要拜在王思任門下讀書,那就得住在王家,我母親豈不孤單,還是大善寺近,若劉宗周不肯收我,那再求王思任不遲。”說道:“家慈因學生年,尚不肯讓學生離家求學,學生回去稟知母親再定,或許明年可以。”
侯之翰點點頭,沒說話,也沒示意張原可以走了,默立半晌,忽問:“張原,你可曾定下親事?”
張原心“突”的一跳,心想怎麼回事,縣尊大人有要嫁給我?縣尊大人一張地包天的馬臉,只怕兒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娶妻重也要重容貌,不然怎麼養眼,麻煩,難道我的婚姻非得給人包辦了?答道:“學生年,尚未定親,學生曾向家母說起過,要等補了縣生員再考慮婚姻之事。”
“甚好。”侯之翰讚道:“有志氣,本縣雖對你的所學了解不多,但憑你前日對春秋經傳和今日《孝經》立之道的領悟,縣試、府試連捷是沒有問題的,道試就不敢擔保了,目下要的是你必須盡快學習製藝,畢竟明年二月縣試、四月府試,時日無多,道試卻不用急,還在後年,尚有時間準備。”
“是。”張原恭恭敬敬道:“學生不會懈怠的。”
別了侯知縣,張原獨自出了學堂,小奚奴武陵沒在外面等他,肯定是想不到爺會這麼早放學。
站在府河西岸,
看河中舟船往來如梭,對岸就是會稽縣,張原看了一會,覺得有些無聊,他今日是憋著勁來學八的,沒想到遇到的是這麼個蒙人的塾師,大吵了一架,還得另覓明師,雖說侯知縣免了他三年的徭賦,但他今年才十五歲,要到明年才是納稅人,所以暫時意義不大—— 現在大約是巳時初,回家用午飯還早,范珍、詹士元他們知道他社學了也就不會過來給他讀書聽,所以回家也無聊,想著大善寺的劉宗周,張原就沿府河向北行去,大善寺就在山縣城的東北端,隔著老遠就能看到大善寺塔的鎦金塔尖。
張原家在縣城中心靠西南的位置,往東行一裡地就是府河畔的社學,從社學這裡到大善寺大約有三裡多路,中間隔著紹興衛,紹興衛指揮使轄下有四千多軍士,都在這衛所裡,每月兩次浩浩拉到城南教場練,時的張原常跟著張萼去看衛所士兵練——
張原從衛所東側繞過,面前是一座小山,這小山的名字娥眉山,也不知是怎麼得名的,山也不奇秀,不過是個小山,樹木都被大善寺的僧人砍去當柴火燒了,山和僧人們的腦袋一樣禿禿了。
轉過娥眉山,六面七層、高十幾丈的大善寺塔赫然聳立在眼前,讓人有虎軀一震的覺,油然而生佛法廣大,就想要頂禮拜。
這大善寺張原以前來過多次,大善寺香火很盛,所以寺前廣場就很熱鬧,引壺賣漿的、賣燒酒的(據說酒是寺中僧人所釀,喝了這酒佛祖就心頭坐雲雲,定是賣酒的為攬生意胡說)、賣果子的,喊著山謝橘、蘇州山楂、蕭山方柿什麼的,哪裡的出產有名就喊是哪裡出的,假貨居多。
張原直山門,進到寺中向僧人打聽劉啟東先生的學館在哪裡,寺僧往寺後面一指,就匆匆走了。
張原繞到寺後一看,有一排茅屋,都是關門閉戶的,也沒聽到讀書聲,心中納悶:“劉宗周到底在哪裡設館啊,算了,還是明天讓張萼帶我來,張萼是來讀過半天的。”
大善寺後又有座小山,雙珠山,這山倒是林木茂盛,據說此山關乎大善寺的風水,所以寺僧嚴山伐薪,和尚因為要香火旺布施多,所以也是要講究風水的。
張原見這山景致頗佳,就想登高遠養養眼,上到半山,忽聽山下腳步聲急促,有人奔上山來,這人跑得好快,張原回頭一看,來人似乎是個,背著一個竹簍,奔躍如飛,忽被枯枝絆了腳,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好在手敏捷,單手一撐,站穩了,可竹簍裡的東西滾了一地——
張原瞇起眼睛看,這下子看清楚些了,的確是個孩子,白得異樣,從竹簍裡滾出來的好象是紅紅的橘子。
這用藍布帕包頭,草繩扎腰,很是寒酸,不知躲避什麼跑得那麼急,卻又舍不得滾在地上的橘子,俯麻利地揀著——
這時,張原聽到山下有人喊:“那賤人往這邊上山了,六虎,你去那邊攔,老四,這邊追,別讓跑了,這賤人極有姿,哥幾個今日有得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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