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小暑。【最新章節閱讀】
天méngméng亮時,穆真真就起chuáng了,天明即起是的習慣,在船上更要早起,不然被其他男子看到睡相豈不是難為——
艙室裡有一架四尺高的竹屏風,將這個艙室隔兩半,屏風這邊是穆真真和張原,有兩張莞席和一張書案,還有就是堆疊著的十隻木箱和兩隻篋,屏風另一側睡著的是宗翼善、武陵、來福和穆敬巖,這浪船雖然寬敞,畢竟只有四個艙室,難免要主仆、男混居——
曦篷窗,穆真真跪坐在莞席上系著衫子,一邊側頭看睡在一旁的爺,爺仰面朝天睡著,眼睛雖然沒睜開,但可以看到眼皮下眼珠子在,穆真真抿chún無聲笑了笑,心道:“又把爺吵醒了。”
——在船上,每次早起時無論怎麼輕手輕腳,都會把爺吵醒,而且爺很細心,要麼閉著眼睛,要麼側向另一側,待系好後起áng鋪時才會個懶腰裝作大夢初醒的樣子,這樣就不用躲在被窩裡穿了。
……
應該差不多了吧,張原聽到鑰匙清脆碎響,那串鑰匙穆真真除了夜裡睡覺,平時都掛在腰間小囊裡,管家婆似的。
張原展臂蹬tuǐ,了個大懶腰,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個青布包裹著的結實圓的tún,墊在tún下的是不曾扭曲的雙足,腳背地,腳趾微微蜷曲著,那的tún稍稍抬起時。能看到腳心皺起的紋絡,還有腳掌邊緣厚厚的繭——
這墮民聽到爺懶腰,扭回頭,莞爾一笑,說道:“爺醒了——”手裡還在疊著那chuáng薄薄的線毯,疊得整整齊齊。
穆真真那樣跪坐著扭向後的姿態煞是人,腰背曲線扭著扯著,袖也皺褶橫斜。好似極富力和的雕塑——
張原雙手墊在腦後,笑道:“我要學畫,把真真畫下來。”其實很想手過去在這翹tún上拍上一記,可以想象得到有多麼清脆爽手——
穆真真見爺目在腰tún後背逡巡,不。趕移膝轉過來,說道:“澹然就會畫呢,爺怎麼不向學畫?”
張原道:“忙不過來——以後讓澹然小姐給你畫一幅像。”
穆真真心裡歡喜,想起昨日王微畫蓮,便道:“爺,那王微姑也畫得極好,昨日畫了一枝並蓮,婢子雖不會欣賞。也覺得好看。”
張原“哦”了一聲,坐起來道:“王微姑是陳眉公的弟子,自是能詩善畫的,畫並蓮做什麼?”心道:“思春了?”
穆真真道:“王微姑的shì在湖邊采來的並蓮,含苞yù放呢,王微姑就對著那並蓮畫,很快就畫好了。”一面說,一面穿上布履。又道:“爺要看那畫嗎,婢子這就去要過來?”
張原笑道:“誰有你起得早,這天都還沒大亮呢——真真陪我去湖那邊走走,這裡竟有並蓮,真是稀奇。”
穆真真答應一聲,手將枕邊的小盤龍拿起來。
幾個船工都還沒起來,昨夜酒喝多了的張岱、張萼就更不用說。夢正酣,泊在一旁的范文若的小船也是無聲無息,曦中,這流薛澱湖的漕河水面上有一層薄霧,天sè微明。隔岸花木、人家約約。
穆真真布上跳板,張原上了岸,手折了一截柳枝,將柳枝一端放在裡慢慢嚼,穆真真見了,趕回艙去取了牙和布巾,用一個小竹籃提著,跟在爺後面。
沿漕河往下走出半裡,
就是薛澱湖,這時天sè明亮了一些,湖中猶有霧氣,靠左邊那片淺灘上的蘆葦叢有淡綠sè的小花穗,微風徐來,水bō不興,山sè空méng,景致清新,張原放眼一,岸邊湖中,渺無人跡,也沒看到哪裡有荷花,便找了一石岸,掬湖水刷牙洗臉,然後練了兩遍太極拳——穆真真這時也洗漱畢,從竹籃裡取出小盤龍,在爺讚賞的目裡抖擻神練起來,影縱橫,變幻夭矯,正練得起勁,忽然收了盤龍,說道:“爺,有人過來了。”
……
“饒命——饒命——”
“不要老饒命,已經饒了你鳥命了,‘微姑,晨起好’,啊,‘微姑晨起好’”
這是那隻黑羽鳥和薛的聲音,薛耐著xìng子教了幾遍,那鳥一聲不吭,薛便道:“微姑,這是隻傻鳥,丟了吧。”
張原心道:“王微也來了,這郎也起得早。”
“你捧著瓶子,我來教它說話。”
這是王微的聲音,jiāo脆nèn如黃鶯,面對面時因為被其麗sè所攝,對說話的聲音印象就不深,這時隔著蘆葦和柳林,聽來讓人神氣一清,好似曉風清流——
那薛恐嚇那鳥:“好好跟微姑學說話,不然我吃了你——”
“饒命——”
這聲“饒命”倒是得應景,薛哈哈大笑,笑聲突然一收,看到張原和穆真真了,趕鞠躬道:“張相公早。”
郎王微手裡提著一個細竹編的鳥籠,一邊慢慢地走,一邊教那鳥“微姑——微姑——”,聽到薛“張相公”,放低鳥籠,見張原坐在岸邊一塊大石頭上,正笑著。
“介子相公早。”
王微將手裡鳥籠一並給薛,輕盈盈向張原福了一福,又道:“真真早。”
張原站起,作揖道:“王姑娘早。”
王微白齒輕咬下chún,說道:“張相公,就稱呼小子王微或者王修微,可好?”
南京曲中舊院習俗,婢仆稱呼曲中郎為“娘、姑娘”,外人則稱曲中郎為“小娘”。所以王微聽張原“王姑娘”,當然要糾正,卻又不願張原“小娘”,便讓張原直呼的名字,姓王名微,字修微,號草道人——
張原“哦”的一聲,卻問:“我聽眉公稱呼你為王冠。又是何意?”
王微面sè微紅,輕聲道:“那是奴家小字。”
小字好比rǔ名,一般是長輩或者關系親的人才會稱小字。
張原道:“那我就稱呼你王修微吧。”看到薛手裡的那個瓷瓶,瓶中著一枝荷花,含苞待放。正是並蓮,喜道:“真有並蓮啊,快要綻放了。”
王微看著那枝並蓮,又橫了薛一眼,說道:“可惜子無知,摘了下來——也不知養在瓶中能綻放否?”
薛道:“微姑別罵我,我帶微姑再找這並蓮去。”一手提著鳥籠,一手托著瓷瓶。往東岸快步走去。
王微跟在後面,走過張原邊時,含笑問:“介子相公要一起去看看嗎,小說那邊有一片荷花。”
張原道:穆真真一起跟著王微、薛沿湖東岸而行。
走了數丈地,湖風吹來,張原就已嗅到荷葉、荷花的清香,拜前年眼疾所賜,張原的嗅覺和聽覺要較常人靈敏一些——
轉過一排柳樹。但見荷葉田田,綠蓋細梗,那白、酡紅的荷花點綴在青青荷葉間,挨挨,無風自搖。
薛指著離岸很近的一枝折斷的荷梗道:“微姑,我昨日就是——”
鳥籠裡的黑羽鳥突然引吭了一聲“微姑”,薛起先還沒回過神來。喝道:“不要。”隨即驚訝道:“啊,這鳥真會說人話哎!”逗那黑鳥道:“再一聲——微姑。”
那鳥就真的了一聲“微姑”,把薛喜得抓耳撓腮,連聲道:“有趣,有趣。”
張原仔細看那鳥。說道:“這象是黑翎椋鳥,俗名黑領八哥,不過學說話說得這麼清楚的倒是罕見,應該是養調教過的鳥。”
薛忙道:“這鳥是在湖邊打到的,沒有主人。”
王微輕笑道:“這鳥起先連饒命,倒象是牽涉人命案呢。”
薛道:“許是遭遇剪徑賊人了,主人大饒命,被這鳥學了去,既劫了財應該不至於殺傷人命。”
張原看了薛一眼,這子十歲出頭的樣子,說起話來好似老江湖。
王微道:“不要胡猜測了,尋並蓮去。”
薛、王微、穆真真便在岸邊仔細尋看這一片荷花,張原目力不佳,輕搖折扇,隨意看看。
三人找了好一會, 哪還有什麼並蓮,薛急道:“怎麼就沒有了呢,待我遊到那邊去找。”
這時天sè已大亮,東邊天空紅出,一紅日要升上來了,張原道:“別找了,這並蓮是異種,可遇不可求——盛些湖泥在瓶中,蓄水花,這並蓮或許也能綻放。”
薛依言盛了一些湖泥在瓶底,灌上湖水,將含苞的並蓮在瓶中,瓶水溢出,了衫,一手托瓶,一手提鳥籠,跟著張原、王微往回走。
穆真真挎著竹籃,見薛兩手不得空,怕他一失足,打碎了這隻高腰青瓷瓶,便道:“我幫你拿瓶花吧?”
薛卻搖頭道:“不用。”看著穆真真竹籃裡的小盤龍,問:“穆姐姐練這嗎?”
穆真真“嗯”了一聲。
薛還想再問,卻又閉了,神專注地一手提鳥籠,一手托瓷瓶,走得很穩當。
走在前面的王微問張原:“介子相公,小子聽說你與燕客相公要賭李雪,是何講究?”
張原笑道:“玩笑話而已。”
王微卻認真道:“介子相公要見李雪何難,李雪是我姐妹,善鼓琴清歌,容貌更是端麗無儔,到了金陵,我為介子相公引薦如何?”說這話時,目盈盈,一瞬不瞬看著張原。
張原含著笑,說道:“那就有勞了。”說這話時,也看著王微,王微抿著chún,不聲sè,兩個人一時都不說話,無言同行幾步,忽然一起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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