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繩愆廳差役從監丞後走出,手裡還有綁人的繩索向張原、穆真真二人過來。【書庫網】
張原道:“且慢,我乃誠心堂監生,這巾是朝廷所賜,監丞要治我違規之過也需要說明我違反了哪條監規,若誣陷我,我自有說理,畢竟這國子監不是你監丞就能一手遮天的。”
正德以後,國子監那些嚴苛的監規早已是形同虛設,繩愆廳執法也只針對初級學堂的監生,而象誠心堂、率xìng堂這些即將畢業的監生,誰肯做那惡人去得罪,所以這四個差役聽張原自稱是誠心堂的,都一齊停下腳步,扭頭等監丞示下——
紫醬臉膛的南監監丞兩峰今日格外有底氣,譏笑道:“張原,你是指顧祭酒會為你撐腰是吧,告訴你,顧祭酒昨日出監公乾去了,五日後才能回來。”
張原本來想讓穆真真先逃出去,他可以和兩峰去對質,有顧祭酒在,他不會吃虧,而穆真真一個婢若被押到繩愆廳又是下跪又是審訊的太難,但現在聽說顧祭酒不在監中,他改變主意了,他不能跟這兩峰去審,不能吃這眼前虧,冷笑道:“原來如此,顧祭酒不在,你就敢枉法濫刑,膽子倒是不小。”
兩峰怒喝道:“張原,你犯多條監規,還敢囂張跋扈、藐視師長,今日不痛懲你,如何管理其他監生。”扭頭問:“枷鐐取到了沒有?”
有人回道:“已經去取了。”
張原一聽大怒,他犯了什麼天條了,竟至於要用枷鐐,即便最後能無罪釋放,被枷僚上總是奇恥大辱,這姓的是要與他魚死網破啊,當即側頭問跟在他邊的穆真真:“小盤龍帶著沒有?”
穆真真應道:“帶著。”彎腰手從的底一探,束帶繃裂,小盤龍已經在手…一長一短、兩頭包鐵,打磨得鋥亮。
監丞一看,趕退後兩步,不敢離張原二人太近…在簷外淋著雨,驚怒道:“張原,你敢抗拒本!”
張原輕蔑道:“有何不敢,你既敢枉法濫刑,我就敢打破你狗頭。”
兩峰左右一看,人多勢眾,張原那個婢…雖有兩截短在手,又有何懼,連連點頭道:“好極,好極,當面毀辱師長,就是去充軍的罪都有了,你說我濫刑枉法,我告訴你…若無確鑿證據我也不會如此興師眾——”
張原還真猜不自己能有什麼把柄落到這家夥手裡,與穆真真在圃相見,這算不得什麼違規…又不是帶到號房去,但現在不是說理的時候,話語權在兩峰那裡,問道:“有何證據,擺出來也好讓我戰戰兢兢、認罪伏法啊?”
監丞不怒反笑:“嘿嘿,你小子真是不見黃河心不死啊,得,那我就告訴你,你在國子監讀書,竟出秦淮家…本已有人證,看你如何抵賴!”
張原眉頭微皺,那日從貢院考試出來,他與大兄、三兄倒是去秦淮舊院走了一趟,連幽蘭館、湘真館的門都沒進,兩峰應該不是指那次…因為那時還未監,還有一次就是鍾、邢兩位太監請他遊玄武湖了,當時王微、李雪都來了一下,可若監丞要以玄武湖的事來誣他,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兩峰不至於愚蠢到這種地步吧?
而且就時下而言,監生挾飲宴是常有的事,論起來是有違監規,但也算不得什麼嚴重的事,只有一個解釋:yù加之罪,何患無辭,兩峰和宋時勉為了迫害他已經是急不可耐了,要趁顧祭酒不在監中之時革除他學籍——
那監丞見張原皺眉思索的樣子,
冷笑道:“想起來了吧,兩個奴,一大一小,小的逃了,大的已經抓獲,已經承認是湘真館的——“大人,枷鐐取到!”
一個監差挾著木枷和鐵鐐冒雨大步趕來。
監丞看了枷鐐一眼,右手一指張原,喝道:“把這個毀辱師長、有傷風化的監生敗類給我枷起來!”又道:“這賤婢也捆起來先笞二十下冉問話,敢在國子監行兇,當場打死也是活該。”
張原知道庫房門邊有一齊眉,那是姓周老軍夜裡驅趕黃鼠狼用的,當即閃進去拿出來,一扯穆真真的手:“真真,走,誰敢攔就盡管打。”
主婢二人跳下臺階,兩個監差上來阻攔,這兩個監差赤手空拳,在前的張原不待穆真真手,手中齊眉“霍”地劈出,打在左邊那個監差的左肩脖頸,與此同時,穆真真的小盤龍帶著風聲揮出,將另一個監差打倒在地——
監丞見張原真敢抗拒繩愆廳的監差,又驚又怒,怒道:“抓住他,抓住他。”
十幾個監差和國子監軍士糟糟去追,他們隻帶了捆人的繩索和枷鐐,何曾想到抓一個監生還要刀槍,這時見張原主婢有木在手,下手也極狠,那兩個倒地的監差在大聲shēn喚,其他人也就不敢追得太,看著那主婢二人冒雨飛奔出了圃,待他們追出圃,見菜圃這邊也不見張原蹤影,問守門的老軍,說已經出了菜圃,跑到外面去了——
外面就是珍珠橋集市,一群監差和軍士不敢再追,他們隻管監的事,無權去監外抓人。
一服的監丞跑過來了,大罵眾監差無用,沒能當場抓住張原讓兩峰很不痛快,卻又想:“這小子辱罵師長、毆打監差,這兩項罪名他總逃不了,革除其國子監學籍更是名正言順,即便顧起元回來也無話可說。”
監丞走到菜圃門邊,朝珍珠橋集市看了看,細雨斜織,珍珠橋兩岸行人稀,張原主婢二人自是逃得沒影了。
監丞領著一班監差回到繩愆廳,換上便服,正待去見宋司業,忽見一個門役跑來稟報說又有人在監外要求見張原,監丞道:“帶到這裡來。”
昨日傍晚那兩個奴也是在監外要托人傳話見張原…被監丞的手下抓住,那個小奴還有些武藝,打翻一個監差逃跑了,隻抓到一個…一問之下才知是湘真館的,監丞便連夜與宋司業商議,決定借此事誣說張原留宿娼寮、夜不歸監,就正好顧祭酒不在監中,一切都由宋司業作主,可以雷厲風行將張原的學籍革除——ˉ—當時監丞又獻計說待明日一早張原與其婢在圃箭時再行抓捕,這樣張原就多一項罪責…宋司業點頭道:“不錯,那張原心高氣傲,定會拒捕口出不遜之言,一並記在集愆冊,看祭酒大人回來如何包庇他。”
今日一早大雨滂沱,監督還擔心張原不去圃了,又或者那婢不來了,但天遂人願…一切按預想的進行,張原與那婢在圃,張原果真口出狂言…還打傷了兩個監差,這下子罪過坐實,怎麼狡辯都沒用了,只是張原與那婢逃出乎監丞意料,不過也無傷大局,反正張原革除學籍是肯定的,只是逃了一頓打…………
“大人,人已帶到——進去,跪倒,這是監丞大人。”
雨還在下…天sèméng昧,監丞見一個中等材的漢子走上堂來,這漢子在墀前摘下鬥笠,年約三十來歲,穿領短,面目普通…神sè頗為警,朝左右一看,上前叉手施禮,正待開口說話,有監差喝道:“跪下說話!”這漢子稍一遲疑,還是跪下了,說道:“監丞大人,小人有事要見監生張原,請大人行個方便。”
監丞慢條斯理問:“你是何人?見張原何事?”
這漢子道:“小人是張相公朋友之仆,家主遣小人來向張相公遞個話,別無他事。”
監丞又問:“你家主人是誰?”
這漢子不答,卻從腰裡mō出一小錠銀子,不聲sè地放在膝邊,這才開口道:“家主人姓邢,是個商人,想張監生寫篇祝壽文——請大人行個方便。
這漢子見不懼,神鎮定,雖是跪著,卻有一種不卑的氣度,這讓監丞看他很不順眼,瞥了漢子膝邊的小銀錠一眼,喝道:“當堂行賄,該當何罪!說,你主人是誰?”
這漢子就知這監丞是故意刁難了,便將那銀子拾起收回腰囊,站起道:“這銀子是我掉在地上的,現在拾起來,何曾向誰行賄。”
監丞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大怒,喝道:“你言行可疑,來此定有不可告人的,先拘押起來,待抓到張原,就真相大白了——跪下這漢子不跪,卻是神sè凝重,問:“張相公犯了何事?”
監丞道:“張原屢犯監規,今日還辱罵師長、毆打監差,將被革除學籍。”
這漢子神sè頓時輕松下來,說道:“原來如此,這麼說張相公已不在監了?”
監丞見這漢子態度輕慢,沒有起先的恭敬,竟然tǐng立不跪了,便喝命左右將這漢子拿下笞責。
兩個監差正待上前揪人,這漢子一直忍氣吞聲,這時終於忍無可忍,怒喝一聲:“反了天了。”右腳連踢,將那兩個監差踢倒在地,然後幾步上前,當xiōng揪住監丞的xiōng口,將監丞從椅子上起,另一隻手在自己腰間一mō,mō出一塊長方形腰牌,遞到監丞眼前,喝道:“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八品小吏,敢我跪拜,不知死活的狗東西!”
繩愆廳上差役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監丞大人都讓人給挾持了,一時驚惶失措,卻又不敢上前,只是喝罵威脅——
那漢子將腰牌在監丞眼前晃了晃,喝道:“看清楚了沒有?”
監丞聲道:“看清楚了,下——”
那漢子不待他說完,劈臉就給了監丞大人一耳,再一把將他搡坐在椅子上,問:“那位張相公往哪裡去了?”
廳上監差面面相覷,不知這漢子什麼來頭,監丞大人竟然自稱下,挨了打還不敢吭聲,一人答道:“張相公從菜圃那邊出監去了。”
這漢子冷哼一聲,戴上鬥笠,回頭盯了癱坐著的監丞一眼,轉大步而去。
幾個差役這才上前攙扶監丞,監丞帽都被打飛了,半邊臉紅腫,神癡傻,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整理冠,唉聲歎氣去見宋司業,一路上跌跌撞撞,hún不守舍,似乎被那漢子一掌打得丟了hún一般——
司業的宅第鄰著國子監菜圃,監丞求見時,五品司業大人宋時勉剛剛用罷早飯,料想兩峰已經抓到了張原,現在來向他稟報,不料一見之下,見兩峰左頰腫起,神sè惶惶,也顧不得禮節,湊近來說道:“宋大人,禍事了,下隻認為那漢子是個奴仆,豈料竟然是東廠的七品掌班,還他向我下跪,宋大人,這可如何是好!”
宋財勉莫名其妙-,厭惡地瞪了監丞一眼:“站遠點說話。 ”
監丞退開兩步,請司業大人摒退左右他才好說話。
宋時勉皺眉讓廳上婢仆退下,然後聽監丞說了今早之事,聽到繩愆廳那一幕,宋時勉也愣住了——
張原拉著穆真真奔出南監菜圃,跑到珍珠橋畔,回頭看監丞並未追來,雨又下個不停,見橋拱下可避雨藏,便走到橋拱下,將手中的齊眉丟進水裡,說道:“真真,今日多虧你來,不然我一個人怕是逃不,那紫臉瘟早就想抓我了。”
穆真真本來心中不安,認為是自己每日來圃箭連累爺犯規,聽爺這麼說,方安心了一些,問:“爺,這到底怎麼回事呢?”
張原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說道:“這瘟與董其昌有些淵源,想陷害我,就不知道瘟說的湘真館奴是什麼意思,瘟抓到了什麼人證,我要去問問李雪——”
穆真真道:“爺是不是先去焦相公那裡說說這事?”
張原點頭道:“是要請焦老師為我作主的,只是我們這樣子不大好去。”
兩個人的裳都幾乎,張原也就罷了,穆真真就象那日倒董的大雨,大xiōng小腰顯山lù水、影影綽綽,不過這時穆真真也顧不得害了,隻為爺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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