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調虎離山

汪汝謙後腳剛邁出門坎，那大門就在他後“砰”的一聲關上了，震下幾片樹葉，簌簌落在他頭巾上——

天黑一片，哪裡有什麼月甚，曲中舊院燈火倒是輝煌如晝，自武定橋始，至鈔庫街止，火龍蜿蜒，耀天地，夜的秦淮河也是最繁華的時候，從聚寶門水關至通濟門水關，遊楫往來，通宵達旦，夢裡春紅，隔簾花語，讓人不知今夕何夕——

不過此時的汪汝謙卻沒有半點尋歡作樂的心思，他主仆四人被趕出湘真館，首先要提防挨打，汪汝謙目一掃，萬幸，那些齊王后裔都散了，當即撥便往武定橋方向跑去，他有船泊在那裡，這時得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張原那小子太毒了，竟把打人的事栽在他上，昏夜之中，有口難辯，齊王后裔在金陵勢力不小，他以後只怕都不能來金陵了——

且喜一路無事，主仆四人順利回到武定橋下的座船，汪汝謙松了一口氣，洗了一把臉，命侍僮烹茶，先定定神，再想應該怎麼報復張氏三兄弟，尤其是張原，還有王微那個賤婢，竟敢當面指責他，此仇不報非君子——

座船離了武定橋，順流緩緩而下，行至貢院對面，見右岸的貢院燈火稀疏，龐大的建築群岑寂無聲，左岸的舊院卻是燈火輝煌，歌吹管弦盈盈沸沸，有不無客的秦淮畫舫暫泊在岸邊，舫中姬豔團扇輕紈、綠鬢傾髻，在舫上或嗚嗚吹簫，或錚錚彈琴，招引客人——

汪汝謙決定就在這秦淮河上找個畫舫姬伴宿，為自己驚，便命船夫將船往左岸河房靠去，忽聽岸上有人道:“徽州大名士汪汝謙可在這船上?”

汪汝謙第一是“我名氣還真不小”，正待揚聲答應，猛然警覺，喝命船工家仆噤聲，他從篷窗朝左岸看，就見岸上高高低低站著一大群人，立知不妙，急命船工將船駛離左岸——

岸上已是一片喝罵聲:

“就是這條船！”

“沒錯，我一路跟著這個姓汪的狗賊到這裡的，打他——”

“打這汪狗賊！”

“……”

瓦片、石塊雨點般飛來，汪汝謙急命仆人關閉篷窗，卻已有幾塊瓦片飛船艙，其中一塊正中他額角，頓時濺五步，汪汝謙急忙臥倒，一面命仆人給他包扎，一面讓船工大喊:“打人的是山張原，與徽州汪汝謙無關——”

此時一片紛囂雜，岸上那些憤怒的齊王后裔哪個還來聽船上人分辯，隻管瓦石雪片般飛來砸船，還有的著:“找一條船，追上去，將那狗賊打個半死揪去見。【無彈窗小說網】”

這些廢王后裔在金陵市井橫行慣了的，今夜吃了這麼個大虧，現在糾集了數十人，定要痛打汪汝謙出氣，在岸上追不舍，有幾個潑皮閑漢就強行佔了一條畫舫，用棒威嚇船工追前面那條座船——

汪汝謙駭然失，嘶聲喊:“快撐船，快！快！”

座船的三個船夫也知道勢危急，拚命劃船，一路往桃葉渡急駛，這秦淮河上遊船又多，三個船夫也算船之技湛，沒與其他船相撞，那廢王后裔持的畫舫本就行駛不快，船工也不肯出死力，漸漸的追遠了，但岸上那些人猶自繞屋越障沿河追來，不揪住這徽州大名士不罷休，有幾個善跑的，一路狂奔先至通濟橋阻截——

船過桃葉渡，岸上追趕的人已被甩遠，汪汝謙略略安心，這才到額角錐心的痛，流了不的，現在雖已包扎好，但這莫名其妙的無妄之災實在太讓他惱火了，本想納個名為妾，

於他名士的名聲大有好，不料卻遭此困境，還挨了打，想到這是替張原挨打，汪汝謙是怒火熊熊，到一玉如意，“啪”地敲斷，恨聲道:“張原小子，我與你勢不兩立！”咬牙切齒思謀怎麼報復——舟的船工突然大起來:“汪相公，前面橋頭有船攔著！”

汪汝謙急忙探頭出艙一看，十裡秦淮到了通濟橋這邊繁華凋零、燈火已稀，暗夜中但見一條船橫在河中央，這顯然是廢王后裔安排攔阻他們的，汪汝謙慌了，道:“停船，停船，快上岸，找巡警鋪座。”

座船停靠在右岸，汪汝謙爬上岸來，兩個健仆跟著往北便跑，這昏天黑地，人生地不，也不知哪裡有警鋪，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迎面卻見一夥人攔在坊口，喝道:“姓汪的狗賊，還往哪裡逃！”

汪汝謙唬得魂飛魄散、骨筋麻，差點癱倒在地，想轉奔逃，卻已沒了力氣。

六、七個手執棒的漢子圍上來，罵道:“狗賊，敢毆打我們皇室後裔，今日不打斷你們的狗顯不出我們朱氏子孫的威風——”

汪汝謙氣籲籲道:“且慢，在下是有——功名在的，汝等休得無禮，我有話說——”

七個漢子稍一遲疑，打量了汪汝謙兩眼，其中一個冷笑道:“一個外鄉生員而已，這天下都是我朱家的天下，你一小小生員竟敢冒犯我等天潢貴胄，這是抄家滅族的罪，懂不懂?”

另一個漢子揮舞著手中木道:“囉嗦什麼，先揍一頓再拖到應天府衙問罪！”

汪汝謙忙道:“打你們的不是我，而是山張原兄弟三人。”

一個漢子問:“你是不是姓汪?”

汪汝謙心念電轉，答道:“不是，在下姓胡。”汪汝謙的母親姓胡，也是徽州大族。

有漢子怒喝:“狗賊，連祖宗都不敢認了，徽州名士汪汝謙不是你還會有誰，不然你為何逃得飛快——打！”

七個漢子一擁而上，棒加，劈頭蓋臉狂揍汪汝謙主仆三人，汪汝謙抱頭大救命——

腳步雜遝，有人朝這邊奔來，喊道:“哪裡來的兇徒，前面便是六部衙門所在地，誰敢行兇。”便有銅鑼響，這是巡警鋪座的人，應天府規定，毎一百戶設鋪長五人，協助府維持治安，一般街道巡夜都由鋪長流當值，遇盜賊不法之事則鳴鑼為號，各鋪一同響應緝拿——

七個漢子收了手，大聲道:“我等是朱姓子孫、齊王后裔，都是本城良民，你們看好了，是這三個徽州人打我們在先。”

一個鋪長領著十來個金陵民戶奔到近前，有民戶認得這幾個廢王后人，對鋪長說了幾句，鋪長也不想與這些朱氏無賴糾纏，只是倒在地上的三人當中有一個是生員，若鬧到府去怕是有麻煩，可還沒等這鋪長開口，那倒地的生員已經爬起來了，大聲道:“打人的是山秀才張原，不是我，我的確是徽州汪汝謙，但打人的不是我——”

汪汝謙決心利用這個機會把事說清楚，他不能代張原挨打，雖然這些廢王庶民打了他，讓他極為痛恨，但罪魁禍首是張原，這非常時候，不妨暫棄前嫌，與這些廢王庶民聯手共同對付張原——

……

曲中舊院湘真館，汪汝謙主仆四人剛離開，張原帶了穆真真和薛也出了湘真館大門，汪汝謙四人往南去武定橋，張原三人則是往北去鈔庫街，鈔庫街有一船戶一向是依托湘真館謀生的，薛去了那船戶撐船出來，與張原主婢一起上了船，順流徑往通濟橋，在通濟橋上岸，趕到守備衙門，把守大門的四個軍士有兩個是午後當值的，認得張原，趕叉手唱諾，張原請軍士通報，他要見邢公公，軍士道:“邢公公傍晚時去了榷稅司還沒回來，張公子要小人火速報知邢公公嗎?”這軍士知道邢公公對這個國子監生極是看重，午後出來時邢公公一直送到大門，這是很有的事——

張原道:“邢公公既不在，那我就不進去了，請問畢百戶或者柳掌班哪個在?”

守門軍士道:“柳掌班在，小人即為張公子通報。”

不移時，東廠掌班柳高崖快步出來，柳高崖這時當然不再是短衫奴仆打扮，而是圓帽皂靴、褐服，含笑拱手，既熱又不顯諂，問:“張公子喚在下有何吩咐?”

張原還禮道:“有一事請柳掌班幫個忙。”便將自己在湘真館遭遇廢王庶民擾之事說了。

柳高崖道:“那班廢王后人在金陵市井橫行不法，在下也有耳聞，沒想到今日竟冒犯到張公子，張公子放心，在下這就隨你去。”即召集了十名東廠番子和十名錦衛力士，隨張原趕到舊院湘真館，這時還沒二鼓，卻見門前冷落，哪有什麼閑漢擾！

張原道:“在下方才使了一個調虎離山的小計，那些潑皮無賴追趕一個姓汪的生員去了，不過用不了多久就會重新聚回這裡鬧事，全仗柳掌班幫忙。”

柳高崖道:“好說好說。”與那二十名番子、力士進到院中。

張岱、張萼都來與柳高崖見禮，柳高崖知道張原有兩個族兄同在國子監讀書，自是客氣還禮。

李雪和王微來請柳高崖廳飲茶，柳高崖打量著這兩個麗絕倫的曲中郎，覺得眼，忽然醒悟，原來是上回在玄武湖見過的，那次他也在場，他看到了張原，張原沒看到他——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聽得院外喧囂聲漸近，“砰砰砰”，又有人砸門了。

柳高崖放下手中的茶杯，起道:“三位張公子坐，在下先去打發了那些人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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