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李自和吳三桂的誓約,李自不但立刻將太子還給了他,而且還答應讓出北京城,讓吳三桂去輔佐明朝的太子,“自誓以後,各守本有之疆土,不相侵越,所有大順已得之北京,準與五月初一還大明世守。”而誓約的最後一句則是:“如果北兵侵擾襲掠,合力擊之,休慼相共。如違此誓,天地亟之。”
“歸還北京,做攝政王,闖王開出的條件真是很不錯啊。”如果不是有前世的經驗,鄧名估計大部分聽到這個條件恐怕都會心,畢竟當時清軍還沒有在關功立足過,如果吳三桂不獻山海關的話,估計還是不能;而吳三桂憑藉這樣的功勞,很有可能爲曹一樣的人,挾天子以令諸侯。雖然鞏焴沒有講,但鄧名覺得李自開出這個條件的時候,肯定會認爲至能安吳三桂一段時間,但卻沒有想到吳三桂毫不猶豫地倒向滿清了,放棄了獨立權,掌握朝政的機會、以及再造朝廷的功勳,剃髮投降了多爾袞,甚至連一的猶豫都沒有。
“吳三桂知道他本守不住這麼多東西,就算他貪心拿下來,最後也得被別人奪了去,而且還會多面豎敵耗盡他的兵力。不過所謂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平西王面對這麼大的,居然一點兒也不心,或者說就算心也絕對不會爲此去莽撞行事,當真是豪傑啊。”說到後來,鄧名對吳三桂都忍不住用上了平西王的稱呼,換個稍微頭腦不清醒的人,恐怕都會抱著“富貴險中求”或是“不做怎麼知道做不到”的心理去賭一把,替李自擋住多爾袞,或是暫時繼續中立,而不會讓清、順之間的平衡被立刻打破。
對吳三桂來說,這無疑是極其明智而且有利的選擇,但對中國來說,則是大不幸了。收起所有對吳三桂的輕視之心後,鄧名又開始琢磨李自的策略,發現其中的算計也是相當了得:“北京剛剛拿下,闖王說還就還,如果能不毀約的話——那闖王還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皇上當時的難和吳賊一樣,甚至比吳賊還要大上很多,”鞏焴又是一聲苦笑:“而且早已經騎虎難下,國公大概想不到吧,在山西的時候,皇上、平章就不想打北京了,但形勢比人強,得皇上不得不一步步走到北京城下,當時若是能把北京扔給中立的吳三桂,坐山觀虎鬥,那平章恐怕做夢都要笑出聲來。”
永昌元年,李自剛剛取得陝西,同時命令袁宗第經營湖廣,河南的據地因爲東林大佬侯洵在開封掘河,已經變了一片澤國。四川的張獻忠態度曖昧,北方已經和清軍接壤,大順的戰略形勢依舊相當嚴峻。
而一開始對山西的進攻,本意也是爲了西安的安全而發的掃戰爭。當時明廷判斷李自如果有意進攻京師的話,也肯定不會走山西這條路,因爲上面重兵佈;但沒有想到李自偏要走這條路,因爲李自的目標本來就是嚴重威脅西安安全的這些明朝重兵,而不是北京。但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山西明軍聞風而降,十幾萬大軍向六萬順軍出堅城要塞。
“東征唯一一場仗就是寧武之戰,放在河南可能這都不算什麼,因爲周遇吉前後就守了一天,然後就被我軍擊敗了。在河南的時候這種一天見勝負的仗估計很快就不會有人記得了,但東征中的寧武之役被反覆提及,就是因爲實在沒有別的好提的了。而且就是周遇吉,其實都是誤會。”永昌元年的東征,是大順的輝煌勝利,但鞏焴說起來卻毫無喜。
“誤會?”
“是啊,從西安出發的時候,我們有六萬軍隊,權將軍(劉宗敏)帶著兩萬前鋒,號稱五十萬,皇上帶了四萬人,號稱百萬。我們宣佈要推翻明廷,號召地方吏獻土投降——出征嘛,總要有點氣勢,把目標說的大一些。但沒有想到居然這麼輕鬆,出兵後不費一刀一槍,就拿下了大半個山西,降了十萬多明軍。而周遇吉把我們的檄文信以爲真,誤會我們確實是要奔北京去的,所以他棄城逃跑,放開了通往北京的大道逃去西北面的寧無關,多半心裡琢磨著:你們不是要去北京嗎,那你們過去好了,讓我呆在這裡看看風頭。”但李自此戰的真實目的是爲了保證西安的安全,當然不能讓周將軍在後看風頭,就離開大陸追了過去,趕到寧武城下把他消滅了:“打寧武用了一天,打完皇上就想回師了,因爲連姜鑲都投降了,整個山西已經平定了,明廷能夠用來威脅西安的重兵已經全部不復存在了。”
“可你們沒有回師,”鄧名約猜到了李自的難:“因爲投降的明軍太多,闖王養不起了嗎?”
“正是,陝西三邊本來就需要外地賦稅的支援,不過靠著整頓吏治,還有沒收的秦王府財產,我們還支撐得住;但山西也是一樣,每歲都要上百萬兩的軍餉,以前是明廷給,但現在投降我們了那明廷肯定是不給了。這十幾萬降兵降將,把他們統統遣散吧,那以後恐怕就沒有人願意投降大順了,但如果不遣散,平章說那是萬萬養不起的。”
因此在姜鑲投降後,李自的東征非但不能勝利結束,反倒要爲尋找新的財源而戰,這時李自發出了東征後的第二道檄文,勸崇禎投降。不過在大順取得空前大勝後,檄文看上去反倒像是遭遇了大敗一般,在這篇新的檄文中,李自一反之前稱崇禎爲無道昏君的說法,反倒讚賞崇禎“君非甚暗”;在幫崇禎推卸了不責任後,李自還公開號召明朝大臣要繼續忠於崇禎皇帝。無論是替敵國的皇帝洗罪名,還是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號召敵國的臣子要格盡職守,忠君國,這都是古往今來的頭一份。
不過這個時候李自的檄文還是蠻有氣勢的,要求崇禎皇帝自降爲藩王,禪位給順王李自。鞏焴對鄧名解釋道:“如果大明爲大順的藩國了,那讓它進貢些軍餉總是可以的吧?”
但李自的號召顯然沒有起到作用,在崇禎皇帝拒絕禪讓的同時,紫荊關等地的北直隸兵馬也開始接二連三地向順軍投降,很快就連代帝出征的大學士李建泰都領著崇禎的四萬衛軍向李自投降了。
“不但沒有能崇禎甘心進貢,反倒又多了十幾萬降軍,這又是一大筆軍餉啊。”鞏焴一臉的無奈,到這個時候,李自連遣散投降的明軍都不太敢了,因爲投降的明軍實力已經超過順軍主力好幾倍,要是一下子羣起作,李自還得千辛萬苦地殺回陝西去。
當近京師後,李自發出了東征後的第三道檄文,建議崇禎接他的投降,只要承認李自的順王地位,而且把山西、陝西等地封給他做藩國,並且提供軍餉,那李自就嚮明廷投降。
“嗯。”鄧名把鞏焴敘述的東西串了起來:
最一開始,李自帶著兵馬殺出了西安,衝著崇禎大喝一聲:昏君,我來推翻你了!崇禎則不甘示弱:我兵馬比你多,你這是來送死!
等順軍幾乎兵不刃地奪取了山西后,李自的口氣下來了:發現你也不是很昏的皇帝,咱們還是有話好好說吧。而崇禎一如既往地強。
然後就是順軍一路暢通無阻地開到了北京城前,這時李自已經有求饒的意思了:明君,乾脆收留我做您的臣子吧,只要您肯發軍餉就行。但崇禎還是不鬆口: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早在三月三日,韃子的使者送了一封信到榆林。”鞏焴提到的這封信,就是多爾袞給李自的那封信,約李自共同討伐明朝,由遲啓龍專程送到榆林守將王大都手中:“王將軍款待了韃子的使者,說由於這封信沒有寫明是給皇上的,所以王將軍不小心擅自打得開了。王將軍稱會把這封信的容轉告皇上,請多爾袞再寫一封表明是給皇上的信,然後趕快送來,好給皇上證明他沒有胡說。”
“這是緩兵之計吧?”鄧名問道。
“是。當看到這封信後,皇上和平章都非常重視,因爲韃子已經正式詢問了我們對清國的態度,我們不可能答應和韃子約定平分中國的土地和人民,但如果拒絕,那韃子就會爲大順的敵國。當時大家都認爲,王將軍這個計策只能給我們爭取兩到三個月的時間,當多爾袞第二次送來信件的時候,皇上就無法不表明態度了。因此我們必須要儘快停止東征,返回西安,部署山西和陝西的關口防。”
因此就有了李自在北京城下的談判,三月十七日,北京城外的明軍向李自投降,十八日,順軍佔領了彰義門兩側的城牆,此時李自和劉宗敏一起來到彰義門城下,要求再次和崇禎談判。得到守軍許可後,李自把太監杜勳派了進去,這次李自列出了很的條款,更苦口婆心地給崇禎講解議和的好:李自不但會立刻把北直隸等地的土地、軍隊都還給崇禎,而且還願意幫助崇禎抵滿清侵,更能在必要時幫助崇禎鎮其他的農民軍。
這個條款讓鄧名趕到非常驚訝,因爲李自一個“羣寇”就把自己也給罵進去了,而且這也是李自唯一一次改變了對農民軍的稱呼,更推翻了闖營的正義。李自在這封議和條款中的立場,已經和離開西安時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幾乎是在駁斥自己出兵時的那封檄文,從這封條款的用詞中,鄧名能到李自不惜一切代價要結束東征的急切心態,已經到了口不擇言的地步了。
“當夜,杜勳出來了,說崇禎還是不同意。但是皇上的帳一片沉寂,最後權將軍(劉宗敏)跳將起來大喝一聲:‘這狗皇帝,他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拿下北京!我們把他的銀子都搬出來,他都守得住長城,我們也守得住。”接下里的不用鞏焴多說鄧名也知道,在崇禎皇帝拒絕了李自最後的招安請求後一個時辰,順軍開北京城。但出乎李自意料的時,崇禎本沒有銀子,但崇禎的產——整個北方邊境的數十萬軍隊、無數需要維護、修繕的堡壘,都被李自不不願地繼承到手了。
“當時皇上手中的主力就是離開西安時的六萬人,但從潼關到北京,向皇上投降的軍隊已經有了近四十萬,對於吳三桂本不敢不招安。因爲若是拼一場,那皇上的主力立刻就會折損很多;而如果對方不投降我們也不去征討的話,那立刻就會被數十萬降軍看破虛實,他們蜂起作的話,我們靠六萬人本無法鎮,更不用說我們還付不出軍餉來。看起來本的辦法還是下江南,取東南財富來養西北之兵,但韃子還在關外虎視眈眈,數十萬新降的軍隊還需要軍餉安、需要兵力震懾,當時以六萬兵馬震懾北方數省這幾十萬降軍、對抗韃子的威脅就已經讓所有人都坐立不安,更不用說再分兵下江南了。”
因此李自就採用追贓助餉的辦法來儘快獲得軍費,並努力招降吳三桂等手握軍權的將領,這時鞏焴等大順君臣都意識到現在他們坐在火山口上,南北兩面敵,財源枯竭,而且還有數倍於嫡系的降軍在。
不過對於這個形勢,沒人拿得出好辦法來,聽說清軍有破口關的可能後,李自沒有任何選擇必須要設法敵於國門之外,因爲現在大順已經是在懸崖邊上了,依靠攻滅明朝的聲威勉強維繫著局面的穩定;而一旦讓清軍關導致局面混,那局勢就可能發生全線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