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鐘樓上，太子仁彷彿看到了甲冑鮮明的趙軍，看到了騎著駿馬，對九鼎垂涎已久，卻直到現在才出手的趙侯無恤……

“不，絕不！”

他一把推開了想要阻攔自己的太傅，嘶聲力竭地說道：“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如今天命未改，赫赫大周，絕不會亡於予小子之手！我不信，不信碩大周，就沒有一個忠臣，沒有一個心向王室的國人來助我敵！”

太子仁咆哮著，雙手抱起吊在大梁上，如腰的大鐘槌，死死盯著眼前有一間屋子大的“無”大鐘，後退數步，力朝它撞去！

“咚！”

一聲突兀巨大的音，響徹鐘樓周圍，驚得拴在樓下的六駿嘶鳴起來。

“咚！”

第二聲鐘聲，傳到了冷清的集市，這裡只剩下幾隻野狗在紛的街道上尋找食，鐘聲一起，四下竄。

“咚！”

第三聲，古老厚重的鐘聲在上空迴盪，雖然已經隔了一兩裡地，但城中的里閭依舊清晰可聞，只是各家各戶都意識到戰爭將至，紛紛把門闔上，將這飽含著悲憤的呼籲關在了門外！

“咚！”

第四聲，隨著擊鐘人氣力的衰減，彷彿是一句越來越微弱的譴責，讓從宮室裡出來的劉公單公微微一怔。

“吾等已經回不了頭了。”單公面帶愧，但劉公卻黑著臉，下達了六師放棄抵抗，準備開門迎接趙侯的命令。

“咚！咚！咚！咚！”

然而，本來已經衰弱下去的鐘聲卻重新振，一下，兩下，三下.....太子仁咬牙切齒，狀若瘋虎，也不管從無大鐘上掉下來的銅鏽和鐘樓裡揚起的漫天灰塵，甚至虎口鮮迸濺都不自知，只是不停的撞。

一聲聲，不死心；一聲聲，不願。

它彷彿在挽留這個遲暮的古老王朝，他彷彿在哭訴爲文王子孫不能守護祖業的愧……

也不知道究竟撞了多久，直到累的不行了，太子仁才雙一，癱坐在鐘樓上。

但是，縱然他如此努力，如此掙扎，碩大一個周，上百家貴族，十萬居民，卻沒有任何人響應鐘聲，來鐘樓集合，拿起武，助太子仁保衛周……

“爲什麼？”

太子仁哭了起來，像一個孩子，對於這個歷史悠久的王朝而言，他也只是個孩子。

“爲什麼？保國者，匹夫之賤，亦有職責，但若食者已經腐朽衰敗到讓民衆憤恨摒棄，是沒有人願意爲國拿起武的……”

一個老邁的聲音響起，帶著一惆悵，帶著一同，但更多的是淡然。

太子仁淚流滿面地擡頭，卻見一位鶴髮的老者揹著手站在他面前，此人看不出年紀，或六七十，或八九十，其相貌清矍，頜下三綹白鬚隨風飄浮，眼中帶著一哀憫，臉上卻是一副看一切的釋然。

“你是……”

老太傅看到老者，擡起手，有些激，正要行禮，卻被老者制止了。

太子仁眼中盡是迷茫，這位老者或許是聽到鐘聲趕來的唯一一人，他也不管他是誰，像是抓住一救命稻草，仰頭問道：“長者啊，我赫赫宗周，爲何會淪落到如此地步呢？”

“因爲周德衰了啊……”

老者攤著手，理所當然地答道：“壯則老，這，就是自然的規律，人、萬、家國，統統都逃不了這規則……”

“那小子該怎麼辦？”如今臣邦不臣，國人不國，趙軍城在即，到時候人爲刀俎我爲魚，太子仁已是窮途末路了。

老者走過來，扶起太子仁，拭去了他上的灰土，對他笑道：“自然之道不可違，記住我的話，夫唯不爭，故無尤……”

……

鍾晨鼓暮已停，但厚重的回聲卻久久未息，就這麼繼續震著。就連在城外大軍簇擁下，等待城門被單、劉兩家緩緩開啓的趙無恤，也耳朵一，聽到了這異樣的迴盪。

擡起頭，他看到餘暉中的周城上方，殘如，被鐘聲驚飛的鳥兒在其中彷徨無措地飛一氣，一片片倏奼紫嫣紅的雲霞被疾風颳向茫茫天際，最終不剩一點蹤跡，就像這段歷史一樣，再麗人，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消失殆盡。

“春夏秋冬彈指間，鍾道黃昏報曉。”

趙無恤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話，又嘆了一口氣，說道：“六百年，不容易，但這世上，沒有不滅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