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帖的人不管到了什麼境地, 都是一樣的得。
同樣是在茅草屋過了一夜,小兵頭發糟糟,大將軍卻換了簇新的衫, 便是連頭發,都是沐過的。
不能比不能比。
待在那部營大堂過審查時,逃跑的甲營小旗鄧火炳被五花大綁的綁上來,一臉死灰的跪在了堂下。
左參將為右玉的主,自是由他審理, 而大將軍則安坐一側, 隨堂旁聽。
青陸頭上的傷已然被妥善理,此時正站立堂下回事。
“昨夜戌時三刻,標下由大將軍營帳返回兵營, 在北門左近,瞧見甲營小旗鄧火柄繞過衛兵,由木柵欄翻了過去,往樹林子里去。標下為工兵部的優異小兵,一向有著鷹的眼睛,狼的警覺, 熊的力量……”
青陸的話音兒還沒落下,那高坐玫瑰椅的大將軍輕咳一聲, 打斷了。
“回事就回事,不必吹噓自己。”
沒有吹噓呀,青陸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但人在矮檐下, 不得不低頭,只得撓了撓腦袋,應了一聲是。
抬頭看見正案前的參將大人, 他角噙了一笑,將大將軍的話接過來。
“你繼續。”
青陸收到了左參將的眼神鼓勵,立刻大聲地應了一聲是,繼續向著堂上人回稟。
“不走北營門而出,鬼鬼祟祟地翻了木柵欄,一定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標下便悄悄地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了樹林子里,結果被鄧小旗發現了,標下同他殊死搏斗,最后腦袋被他敲了一榔頭,暈了過去。”
“但標下昏過去時,也重擊了鄧小旗一掌,怕是鄧小旗也了傷。”心虛地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鄧火柄,垂頭喪氣的樣子,應該無力反駁。
辛長星在堂上高坐著,面上星云不,眼里卻倒映著青陸小小的影子。
昨夜將鄧火柄追擊伏法時,那鄧小旗生龍活虎,哪里像是過重傷的樣子?
其實到這里來不過是走個過場,昨夜這鄧火柄早已吐了個干凈。
右玉虎躍人氏,毗鄰著北胡邊界,征兵前就被盯上了,到右玉一月,搜羅統計了兵力、新增馬匹騎兵等要之事,因近來北胡小作不斷,的太,他實在無奈,昨夜趁著大雨跑出營,未曾想毀在了一個頭小兵上。
左參將聽取了青陸的證詞,便令人將鄧火柄帶了下去。
“鄭青陸,昨夜之事記你一功,擢升丙部小旗。”左參將自堂上走下來,眼睛里全是贊賞。
青陸萬沒想到自己真的升了小旗,激之溢于言表,也顧不上去看大將軍的臉,單膝而跪,以軍禮向左參將致謝。
“標下定不負參將大人厚!”雄心壯志,繼而站起向著左參將道,“昨日您對標下的勉勵,標下銘記在心,未曾想差錯今日便升了小旗,標下今后一定會努力練,爭取來日在戰場上建功立業!”
堂上那人端坐不,心思卻變幻萬千。
昨夜公然問自己要,不過是為了在左參將面前臉,聽話音兒,怕是還有過什麼約定。
想通了這一節,辛長星立時有些郁塞。
眼前兩人談的熱切,左相玉劍眉星目,氣宇軒昂,那小兵呵著腰,狗子的模樣,同在他面前的時候沒什麼區別。
大約是突然醒了神,那小兵倏忽便抬起了眼,正撞上他怏怏的一瞥,他躲避不及,索大大方方地看。
呵,昨夜還在說著他真好看,今日便能同旁的將軍談笑風生。
青陸乍升了小旗,正在左參將眼前表現,卻總覺得如芒在背,一抬頭,果然撞上了大將軍的審視,覺得大將軍一定在嘲笑的淺薄。
“……說起來,標下還要謝大將軍您的救命之恩,昨夜要不是您及時派人去尋標下的蹤跡,這會兒標下怕是要殉職了。”
辛長星哦了一聲,似乎并不想接的話,左相玉看出了的慌張,笑問:“昨夜突降大雨,你這傷口怎麼理的?”
青陸忙向左參將說起昨夜的遭遇,“……那林子里,恰巧有一座看林人的茅草屋,大將軍同標下便在那借宿……”
青陸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辛長星打斷了,他起下階,慢慢地踱步而來:“昨夜之事,本將實在是難以啟齒……“”他在青陸眼前略頓了頓腳步,大有深意地打量了一眼,“罷了,以后不許再提。”
他蹙著眉,掛著一張惆悵的臉,出了部營的大門。
這小兵大大咧咧,什麼都可以往外說,可他不能,既然知曉了是兒,那便要為的名節著想。
大將軍甩手走人,可青陸卻僵在原地。
原本敞亮的一件事,卻被大將軍這一句“罷了,以后不許再提。”給整復雜了。
大將軍那樣的語氣神態,是個人都會誤解鄭青陸是個虎狼之人,想對大將軍做出什麼不軌的舉。
尤其是落在左參將耳朵里,怕是要誤會什麼了。
青陸不懷疑大將軍是故意的了,有些懊惱也有些怒氣,好在左參將是位極文雅含蓄的人,他只是一笑,叮囑了青陸回去修養,便不再多問。
辛長星回到營帳時,他妹子辛宿二正趴在桌案前等他,手里拿了一封信箋,無打采地向著哥哥說:“您也別趕我,娘親那頭來了信,派了人來接我,這會兒怕是快要到了。”
辛長星嗯了一聲,盥手凈面,收拾利落了才在妹妹的面前坐下。
辛宿二有些心虛地了腦袋,將信件遞給了自家哥哥。
“還有一宗。”頓了一下,遲疑道,“娘親說,定國公府的那個小雪團兒找著了,對外頭說是在江南養病才接回來,實際上,是從冀州找回來的……”
一邊說一邊看著哥哥拿信的手抖了一下,接著眼睛便凝在了那一封信箋上。
娘親同哥哥說這一樁事,還不就是想哥哥快些回京城,畢竟,哥哥最掛念的還是甘家那個小雪團兒。
看著哥哥的臉,繼續說著,“既然找回來了,也不知咱家和他們的婚約還作不作數,依我說,您每年上元節都去他們府跟前兒磕頭,他們年年往外頭潑水,這債早還清了罷,又不是您的錯……娘親說的真對,一個大家姑娘,邊仆婦如云的,還能拐子給拐了去,怎麼怪都怪不到哥哥頭上……”
說著說著來了勁兒,冷不防一抬頭,倒被哥哥的眼神給煞到了。
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呢,跟個活閻王似的。
了腦袋,輕輕扇了自己一個,“我這不是為您抱不平嗎!我多喜歡雪團兒啊,那時候見天兒地追著我喊小姑,還要給我做雙繡鞋……再說了,那時候甘家哥哥待我也好,要不是因了這個……”
看著哥哥的臉不敢出聲兒了。
要不是因了這個,說不得就嫁給甘家哥哥了,甘家哥哥生的多好看吶。
說起甘家哥哥,辛宿二忽然醍醐灌頂,一拍腦袋嗡噥了幾句:“我說為什麼一見那小兵就心生好,眉眼倒有些甘家哥哥的意思……”
辛長星的心頭了麻,信箋在他的手中快要碎了。
這麼七八年來,他派了六十余人,在大江南北去查探尋訪雪團兒的蹤跡,始終毫無頭緒,目下,也只得了那一套項鏈和手鐲,他曾一度以為雪團兒已不在人世。
可今日卻得來了國公府找回了雪團兒的消息,他覺得匪夷所思,甚至不敢相信。
他知道這麼多年,國公府也在四尋訪,既然他們認了,那必不會有錯,可他心深,仍是覺得哪里不對。
上一世,他至死都沒有見過雪團兒,可這一世,卻有了雪團兒的消息,莫非,是他的重生,悄悄改變了一些事?
他心里雜無章,在那些雜里,一個鮮潤跳的小兵忽然就清晰起來。
不過短短數日,他的心竟然全被那小兵占據,大約是因著昨夜堪破天機的一些發現,使他愈發地對產生了好奇。
重活一世,許多事都悄然改變了,這個小兵在他的上一世不顯山不水,可這一世卻以扮男裝的份,走近了他的邊,到底有何用意?
他頭痛裂,肅容妹妹出去,這才和往床榻上一仰,無意識地瞧著蓬頂怔忡。
到了晚間,雨又下了起來,四野起了霧,辛長星自怔忡中醒了神。
那小兵在他的腦子里蹦噠的厲害,他一閉目,便想到了狗一般的諂神,偏還靈好看的。
執了傘便往丙部去,傘面上的雨水由頂端匯合,流了一線,偶爾有些落在辛長星的鞋上。
當他執傘站在伙房的窗下時,才后悔竟沒有穿雨靴來。
窗子里燈晃,有個肩頸好的影子正伏案引針,或許是在給他帳簾?他靜靜站著,沒來由的就有些心安。
窗紙不過是紙糊的,老態龍鐘的聲兒在問那小兵:“這些時日同大將軍和參將大人走的近的……言語舉止都要小心才是……”
那小兵卻埋頭引針,遲遲沒有回話。
執傘的手青白如玉,執傘的人眼睫深濃,站了一尊絕的雕像。
“……大將軍生的是真好看,可脾氣卻像狗……”那小兵的影子咬斷了線頭,將帳簾拿起來對著燈看,“參將大人就不同啦,他待人極溫,還會拍著我的肩膀我好好練,和這樣的人在一,飯都要多吃兩大碗。”
大雨發了怒似的往下倒,驚雷在云層里閃,執傘的人面蒼白,一言不發地踏了雨里。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更新雖遲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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