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售會的重頭戲依然在晚上。

各衙門都在申正散值, 散衙后再量出一個多時辰的趕路、吃飯、投票……時間, 也就該到晚上六七點了。這個時候天已暗，好在讀書人晚上往往要焚膏繼昝地讀書, 只要燈燭撥亮些, 倒也沒什麼大問題。

這段時間也是票數變最激烈的時間, 白天要上值沒空來的軍士、人，都趁這時候來逛園子, 順便進行最后也是最激烈的一批投票。

自酉正時分起, 六座園子就開始計票，兩刻鐘工夫統計出票數, 六位才子就該穿上選出來的名人冠上臺題詩了。遷安出來的六位才子坐立不寧, 一會兒一問計數多, 自己支持的名臣名將贏了沒有。

計掌柜在他們面前不好說自家暗箱作的事，眉頭鎖，角咧開，不知是喜歡還是擔心地說：“投票人太多了, 謀士院和武將院那邊一會兒一個數, 幾十票幾十票地往里砸, 旁邊數票的人盯著都數不過來了。有個專給呂布投的人，還穿著西川紅錦百花袍，打扮得跟呂布一模一樣，怪晃眼的，引著一群人都跟著投呂布，這麼會子工夫呂布就勝過關王爺三十幾票了！”

武將院, 計掌柜口中那名頭戴三叉束發紫金冠，披百花袍的風流青年正站在售票亭前，拍下一沓嶄新寶鈔，朗聲道：“這是你王大老爺在山海關外跟韃靼拼死拼活，拿命換來的軍餉，都換呂布的票！”

呂布票已售磬，來不及再印，計掌柜吩咐人又趕印了線稿版的，墨水未干就送到了那群買票人手中。

與此同時，第一忠臣院中，穿著與關羽同錦的謝瑛也手持一沓同樣是墨線印的關羽票，默默投箱里。他邊幾個買了諸葛票的還都是彩版，見說關羽票都印不過來彩版，改了墨版，生怕武侯人甩下，也都生出萬分的張，湊些銀子又去買票。

第一謀士院中，來自江西的費宏叔侄、程楷、詠、方仁等人也拿著剛買來的票，各自默默投給諸葛亮、郭嘉、程昱等人。

短短一個時辰間，武將、謀士、忠臣……幾院中又出了三百多張票，唱票前一張張大白板寫滿了又換，換了又滿。計掌柜一趟趟往正院中跑，給崔燮和六才子通報最新計票數字。

六人備下的裳也是一時一換，到后來索都只穿了，不到最后一刻不換外。

崔燮站在墻邊統籌全局，手執墨筆在墻上添改數字，分析著差距越拉越大的數握，暗暗打定了主意——外面買票的太多，書齋來不及給他印更多關羽票，只能收斂戰線，全面投一個組別了！

武將組呂布優勢太大，倒是忠臣組關羽已有一百四十票，諸葛亮才一百三十二票，周瑜七十四票。只要他全力投到這邊，諸葛還要力爭第一謀士，分散票數，他們關羽足可穩穩保住勝局！

至于其他組別，輸了也不要，他們六位才子上臺最好是穿著差樣兒的裳。要是幾個人穿上同一打扮，也顯得太單調了，反而不好看。

他把手里的墨筆扔下，眼中芒閃，回頭對六才子拱手道：“時候將近，我出去看看況，幾位兄長在此暫坐，到該上臺時自有人來服侍你們。題詩的臺子下頭都是上好的圓木架的，我預先人用大牲口馱著石塊試過幾趟，穩當得很，絕不會出意外，兄長們不必擔心。”

三四個人跟著他一道站起來，有些惶然地喊著“和衷”，想他留下。

他們倒不擔心臺子能塌，只擔心上臺之后面對那麼多人，自己心虛膽怯，不能從容提筆作詩啊！

才子們恨不能拉他上臺壯膽，可惜書生力小，崔燮跑得又快，甩甩袖子就出去了，只留他們六人在院子里熬時辰。

計掌柜也心明眼亮，出了院門就從袖子里搶出一沓票給他，表功似地說：“這是新印出來的，沒等送出去我就先給公子拿來了。小老兒仿佛還看見謝鎮帶著人來了，他也是買關王票，要不是我手疾眼快搶來，這些票說不得就要他們買去了！”

他搶去就搶去，讓謝瑛會一下親手把偶像捧上王座的覺不也好的？

崔燮正說他，腦中忽又閃過一個念頭，含笑夸了計掌柜一句：“虧得你搶來了，我這就去投票。”

正好謝瑛瞧瞧，這場大選，自己已為他承包下關羽的冠軍了！

計掌柜欣地說：“這是咱們家的買賣，自然要著公子想要的拿，旁的客人只好他們等等了。公子既然喜歡關王，回頭他們再多印幾張大的關王像，回頭在咱們家里也幾張？”

崔燮搖了搖頭，角含著淺笑，自言自語地說：“我沒那麼喜歡關公，倒是更喜歡曹丞相……”

他的聲音極低，計掌柜聽不清，在后面“嗯？”了一聲，他卻不再理會，念著沒腔沒韻的河南梆子朝院外走去：“尊一聲關賢弟請你聽了：在許昌俺待你哪點兒不好？頓頓飯四個碟兒兩個火燒……”

正競選著三國第一忠臣的院子里，戲臺與講古棚邊已無人再看，只有投票箱前圍著一隊隊客人。箱旁左右立著兩個半人高，涂滿白漿的木牌，兩側燈籠高掛，照映著牌上長長一列忠臣之名，和名字下方一個個墨筆寫、無法涂改的正字。

投票箱后蓋都已被拆開，里面的票都拿出來當場唱名計數，新投的又落到另一個臨時木盒里等待計票。后面那些名字下方已漸漸不再添字，但最前頭的關、葛二人票數還在不停往上添，看得兩方的人都揪心不已。

他們手里大多已投完了票，那些手里有票的也不肯留在這里，又要往武將、謀士與丞相院的競爭上添。計數的時間即將要結束，每一票地增加都如同在人心上重重一錘，看得人汗水悄然冒出。

就在牌上的正字幾乎要停滯時，院外走來一名看著文文弱弱并不起眼的年輕人，進來后卻顯出倒海傾山之力，排開幾十列得麻麻的人眾，生生沖到投票箱前，將一沓新印的紙票塞進了關羽箱里。

數票人搶出新箱，將里面的票一筆一筆記在牌子上。

關羽名下的正字多出三個有余，而諸葛亮名下在這段時間里只多出了一個正字。

勝敗已定。

關羽多了十二票。

關羽像面前那一隊人狂呼大笑，諸葛隊里的人憤憤然看著崔燮，有幾個甚至撲上來要抓打他，卻被一個穿翠銷金曳撒的人從中輕輕攔住，擰著胳膊扔到一旁。

那人只淡淡說了聲：“錦衛在此，誰敢鬧事，立刻拉出去站枷，不許參加題詩大會！”

錦衛三字的威懾力人心寒，站枷的痛苦令許多人卻步，可對這些肯花真金白銀來為自己崇拜的名人投票的人來說，“不許參加題詩會”這個威脅才是真正釘住他們腳的利。

眾人瞪了搶了武侯魁首的白公子和攔著他們上前的綠人幾眼，含恨退往第一謀士院。

那里的計票或許還沒結束！

他們走后，投周瑜、董承、典韋等人的客人也悶悶地離開，準備參與題詩會。而投關羽的客人圍上來要慶賀大喜，請最后投票的人喝酒時，卻驀然發現，他們要找的人已不在了。

豈止投票的不在，連阻止了一場群架的錦衛也走了。眾人來回找了兩圈，見果然找不見兩人，便也不再管他們，勾肩搭背，浩浩地往才子登臺題詩的正院走去。

各院的計數都已到了尾聲，安排布置了一整天的主院大門打開，宮燈掛滿道邊花樹，照得滿院通明。

每個人進去時，守門人都會遞給他們一壺熱茶水、一包米糕。特地燒制的瓷壺外寫著乾字第一、蒙字第十等數字，待會兒題詩會結束，他們辦這大會的人還要憑數獎，中的人能得一件樣價值數兩銀子的神獎品。

再問他們是什麼，那些送茶食的卻都不肯再說話，只指著里頭讓他們進去等。

眾人雖然不吝給自己崇敬的英雄花錢，但有機會從商家反得些好，心里也舒坦，便各自端著壺、拿著糕點進了園子，找著自己支持的人畫像，在那一排就坐。

上回五大選，主場是在戲臺上，五位人次第出場唱曲兒跳舞，而這回戲臺卻在后頭空置著。院中央搭起一座新的圓形高臺，四面都有長長階梯通往下方，下面的座位是圍著圓臺而設，也擺了個環形。

臺面上尚無人在，卻不空落，燈火中映出一圈排屏風似的畫像，影影綽綽能看出羽扇綸巾的諸葛亮、綠紅面的關羽、白馬銀槍的趙云、金冠錦袍的呂布……

人越數越多，看得也越來越清楚。

看著看著，臺下觀眾才意識到，不是他們的眼力變好了，而是那片屏風在轉，緩緩將原先看不到的人轉到他們面前。而在臺中央屏風部又有大片明照出，燈映得臺上畫屏就像就像巨大的走馬燈一般奇妙。

眾人目瞪口呆，實想不到這家書齋從五大選后還能弄出更新鮮的形式！

臺上的圖畫緩緩轉過十二次，將十二位得票最多的人依次展于眾人面前。轉了幾圈后，從圍屏照出的芒忽然盡滅，畫屏又像他們剛剛進來時那樣陷于模糊黑暗的狀中。

然而又有一道聲音穿過圍屏，像是從什麼幽深的地方傳出來，不算特別清楚，卻低沉而宏亮地響起：“世雄名天所賦，轅門飛箭斷征塵。虎牢關下千軍寂，武冠三國第一人。”

臺下有人驚“呂布”！喊聲漸大，此起彼伏，不止淹沒了辟給投第一武將客人坐的那一角，連別也有人起呼應。

喧鬧之間，有人仿佛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從畫屏后出。

臺上燭再次亮起，芒從屏風后轉出，卻是一名穿百花錦袍、頭戴紫金冠的男子推開屏風轉出，后跟著兩名馬打扮的子，各提燈盞侍立在旁。

臺下同樣打扮呂布的王大公子“嘿”了一聲，激地喊道：“這是湯才子！我們遷安縣出去的大才子！早年他們剛出三國時我就看過他！湯才子跟我一樣都打扮了呂溫侯，溫侯才是天下第一將！”

半場人的目都落到他上，連萬弘璧都不眼含羨慕，后悔來之前沒人做這麼行頭。

王大公子帶來的人也跟著鼓掌喝彩，湯寧低頭看了他一眼，抓起手里竹粘的方天畫戟比劃了兩下，左手拿著個錫鑄的簡易擴音嗽叭喊道：“今日選出三國第一武將，正是呂布呂奉先。湯某忝為《六才子批評版三國演義》之中一人，今日扮作這位第一武將的模樣來為各位獻詩題詞！”

臺下一片喧嘩，有喜的、有嘆的、有鬧的，又有過來看熱鬧的將士、衙差和錦衛人維持秩序。

而湯寧邊的兩個子卻在此時驀然吹熄燈籠，將臺上再度化作一片黑暗之地。

人聲漸漸平息，幽暗中復有另一道聲音響起：“自從三拜桃園中，一片丹心向日崇。長記烈皇恩義重，不為金帛事曹公。”

園中聲浪未平，又是一片喧嚷聲浪揚起。院外某寂寂角落中，謝瑛聽著那片“關王、關帝、關侯”的呼聲，兩眼閃著如星般明銳的芒，含笑說道：“今日關王能勝，虧得你最后投的那票，也虧我帶著人投了不票……這一場合當算是咱們兩人贏來的，理當同慶！”

崔燮也滿心歡喜地笑著。

“我也沒想到你這麼早來了，我還想等王兄他們登臺時再讓你知道這好消息呢。你喜歡關二爺，我自然要你看著他當上這第一人！”他眨了眨眼，有些期待地問：“里面的人反正怎麼也顧不上咱們了，咱們二人何不自己找個僻凈地方，慶賀關二爺選上第一忠臣？”

謝瑛悄悄握著他的手，四下看了幾圈，見周圍清凈無人，又沒有藏人的地方，才放心地低頭應了一聲。正要往外走仿佛想到了些什麼，忽然說：“我記著有一次你高興，非要扯著我轉……”

說著說著，就握住崔燮的腰，雙臂一較力，把他舉到前，抱著他用力轉了幾圈。

崔燮險些沒嚇著，可風一吹、院子里激的聲一帶，謝瑛滿面的笑容一勾引，那份驚嚇也轉了歡喜，按著他的肩膀低低地笑了起來：“哪兒有這樣舉著轉的，得著抱著。我那時是想抱著你轉到榻上，讓你坐我大的，你那時又不讓抱又不肯坐……”

謝瑛托著他的腰往上舉了舉，像抱孩子一樣讓他坐在自己臂上，把臉在他口，含笑應道：“這不就了？待會兒到了我備的院子，你就盡管往我上坐，坐一宿我也不說半個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