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向南竹早八輩子想過了，只回了四娃兩個字：

　“做夢。”

　“嘶……”四娃眥著小白牙，用兩只手捂在自個兒的臉上。

　現在的四娃有些抓猜，不知道該咋同向南竹說了。

　“爸爸，你不想你的媽媽麼？”

　向南竹仍是半瞇著眼睛，不過他是明白了，四娃原來是想同他談人生的。

　那就好好談，慢慢談。

　“我沒見過。”向南竹說的是實話。

　四娃撇著，“我大哥好像知道哎。”

　畢竟是個最聰明的娃，終于明白大娃那點意思了。

　照相館里的那張照片。

　“爸爸，你覺得明天我們能看到什麼照片呢？”

　四娃盯著向南竹的臉，卻看不出一點波瀾。

　這會兒的向南竹跟大娃的淡然有得一拼，讓四娃有些泄氣。

　“即使看到了又能怎麼樣，爸爸我已經30了，也不是3歲，什麼都不知道。”

　一張二十七八年前的照片，又能怎麼樣？

　四娃這會兒也終于明白了過來，有些事說得太委婉，別人聽不懂的。

　“嗯，我的意思是說，你的親兄弟呀之類的，你可能還認識呢。”

　“呵。”向南竹手了四娃的小腦殼。

　“睡吧，小娃子那麼多心，會老的。”

　“可我睡不著啊。”四娃用力睜著總是打架的眼皮，想多撐一會兒。

　向南竹早就看到他是真困了，立即就逗他，

　“那要不咱倆下盤棋？”

　“不了。”四娃立即翻了個，把后背對準了向南竹。

　沒幾秒鐘，傳來了均勻的呼聲，甚至偶爾還會打幾聲小呼嚕。

　四娃睡覺有的時候跟五娃似的，睡著睡著就來幾聲小呼嚕。

　向南竹是在四娃睡著后，一直瞪著眼睛睡不著的。

　他當然想找到自己的世況，但是總覺得不大可能。

　“副營長？”彭小興進大屋時，見向南竹沖著頂篷瞪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向南竹慢慢坐起了，把四娃用被子蓋好，他單下炕，坐到了凳子上。

　“喲，副營長，你敢下地了？”

　向南竹很是白了一眼彭小興，

　“我只是傷，又不是真殘疾，你那什麼眼神？”

　“我就知道副營長會好的。”

　彭小興馬上變得笑呵呵的，不過他說話聲音不高，同時還朝炕上看了兩回。

　“什麼事，就跟做賊似的。”

　彭小興搖了搖頭，“副營長，這事可比做賊可怕多了。”

　向家的娃惹不起呀，彭小興心虛。

　“嫂子跟我說，讓我過幾天找個黑天，帶著龐團長，悄悄地把你家五黑拉走。”

　“副營長，嫂子這是要做甚呢。”彭小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向家的娃，一個比一個厲害。

　向南竹雖然也擔心幾個娃鬧脾氣，但是他能明白胡瑤的心思。

　“應該是龐嬸子說了部隊的況，你們現在能吃什麼糧呢？”

　本來向南竹還想問個能不能吃飽，但是他看了下彭小興的臉，也沒多長時間，這小子的臉已經黯下來了。

　別說營養不營養，就是吃飽也很難達到的。

　“嫂子還說讓我一會兒扛兩袋白面兒回去，我。”

　彭小興說完這些話的時候，又朝炕上看了一眼，在看到四娃五娃仍然睡得香香的，終于放了些心。

　向南竹知道自家認識個產糧大戶，所以他也就不咋在意的。

　“一定是廚房糧食大柜里的糧吧，那里放著不面袋子的吧，讓你拿你就拿吧。”

　彭小興咧了下，居然還瞪了一眼向南竹。

　“嫂子都是為了你，現在向師長在咱們部隊呢。不過對外呢只能說是龐團長弄到的糧食和，卻不能把你說出去。”

　“不過向師長認識你，倒是同他說，讓你留個好印象的。”

　不過彭小興算是從向南竹這里吃了個定心丸子，

　“嫂子對你真好呀。”

　一提到胡瑤的好，向南竹就特別的得意，笑著連后牙槽都看見了。

　他拍了下彭小興的胳膊，

　“一會兒背糧的時候，你同李大夫一人背一袋出去，你們趕地悄悄地離開，別讓幾個娃看見了。”

　“我知道。”彭小興當然明白，向家的娃惹不起。

　等彭家姐弟同李大夫離開后，龐團長媳婦才背著幾個娃悄悄地問胡瑤。

　“你從哪弄這麼多白面兒啊？”

　謊話說多了，都是越說越溜。

　“嬸兒，我認識個大戶。”

　龐團長媳婦看了下胡瑤，

　“居然還有比你更大的戶呢，算是長見識了。”

　這件事就這麼稀里糊涂地翻過去了，家里也沒人再多問一句，包括向南竹。

　其實胡瑤有的時候覺得向南竹這個鬼得很，肯定很多時候猜到些什麼，但是卻從來不提不問。

　這樣也好，不僅是胡瑤，幾個娃也全是一的。本不能讓外人輕易知道的。

　晚上胡瑤拌的綠葉子菜和土豆，煮的玉米糊。

　這樣的樸實的飯食，得到了胡媽媽的大大贊賞。

　胡媽媽端著玉米糊的碗，朝胡瑤點點頭。

　“就得這樣，要不然你這樣得吃窮。”

　然后胡瑤要胡媽媽夸贊中，和了特別大的一盆面。

　“閨，這可都是白面兒啊，你想作甚呢？”

　“明天家里要來人，是個厲害的中醫，媽，我得多備點，包包子，蒸大饅頭都。”

　一聽說是大夫要來，胡媽媽立即挽起袖子要幫忙。

　“閨，那你看我能干點什麼？”

　胡媽媽是覺得心虧，在閨家里白吃白喝不說，還有個生病的兒子也住在這里。

　雖然胡瑤不計較，看向南竹那樣子也沒有別的想法，可胡媽媽就覺得自己得做事才。

　“媽，你去對面屋里頭，再多抱一床舊被子吧，你和我爸非要在那個小屋，那頭涼。”

　“不涼，這天已經熱上了。”

　胡媽媽立即想到件事。

　“我把那幾床被褥都掃掃吧，總不能太閑。”

　胡媽媽離開廚房時，還很憾地看了眼另一個大盆，那里面是一大盆餡。

　是剁好的顆粒，非常的均勻，而且明顯已經起了筋，白與紅都閃亮。

　這個是三娃剛才干的，只是同胡媽媽隨意地說了幾句話，兩只手各握一個菜刀。

　“咚咚咚”地一陣剁，等三娃同胡姥姥說完那幾句話后，餡也剁好了。

　三娃放下刀又跑出去玩了，他到大后院看魚去了。

　小魚仔長大了一點點。

　第二天一大早，胡瑤看著睡得香香的五娃，就知道起不來。

　說什麼燒火呢，這種話已經聽了無數次了。

　永遠只有口號，而沒有結果。

　“什、什麼味兒啊！”

　五娃睡醒的方式依舊，被包子的香氣給勾醒的。

　龐團長媳婦早就準備好了，見本來后立即擺了熱巾給了臉和手，又讓刷了牙。

　“我要得香香的，一會兒要去接蕭。”

　五娃把“蕭”幾個字得又脆亮，而讓坐在一旁的向南竹還有點吃味呢。

　也不知道這個“蕭”有什麼本事，現在連大建都對惦記的很厲害的。

　“爸爸，你真的不去麼？”四娃上驢車時，又重新地問了一遍向南竹。

　向南竹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在家等你們回來。”

　四娃同五娃互相看了一眼，非常憾地嘆了口氣。

　胡瑤看這倆個又要整事了，趕把五娃先抱進了懷里頭。

　“一會兒見著蕭可不能讓抱啊，蕭坐火車很累的。”

　“知道啦。”五娃答得脆響。

　今天駕著驢車的是大娃，這個年紀會駕驢車在村里頭也不是新鮮事。

　可是在向家就不太正常，誰也知道，向家的娃被慣得不像樣子。

　所以大娃同三娃一起坐在最前頭，駕著驢車出村時，他們的“能干”傳遍了整個村。

　而這個事也沒一會兒，傳進了村長家。

　蘭花媽正好也在，聽著村長家倆個小外孫說起這事時，只是微微地笑了笑。

　“在村里頭，家家的娃都得能干呀，要不然不得肚子嘛。”

　這時候稍好些的劉好，挨著村長媳婦坐在一塊，臉立即沉了下來。

　不過沒說話，的手被親媽攥了一下。

　胡瑤是不知道一個駕車的事，還能讓村里人把這事當話題聊個沒完。

　胡瑤按照約定，先到了市里了照相館，而三娃頭一個跳下驢車，沖了進去。

　三娃把票遞給了邵小相，而這位遞給了三娃一撂相片，然后又從兜子里，掏出一個小紙包。

　很小的紙包，微黃的薄麻紙包的。

　邵小相把紙包塞進了三娃的手里，突然用很大的聲音說起了話，與剛才的覺完全不同。

　“啊，這是你家的相片，一共十二張，你數數。”

　三娃隨意地看了看，然后點點頭。

　“我媽就在外面驢車上，我先讓看看，要是不對了，一會兒再來找你。”

　三娃把相片拿走了，推開照相館的門時，回頭看了眼著假笑的邵小相。

　“應該就是這些吧。”胡瑤也不敢肯定。

　而上了驢車的三娃朝著大娃眨了下眼睛，大娃馬上把驢車拉走了。

　他們的驢車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三娃才把相片掏了出來，遞到了胡瑤的手上。

　“你看看這上面的人。”

　胡瑤接過小紙包，慢慢地打開，而照片上的人一開始沒看清，卻看到照片中間是橢圓形的。

　是過去更久遠的年代，比較流行的照相洗相的方式。

　胡瑤突然覺得眼睛有些發熱，照片越看越清晰，可是卻忽然又模糊了起來。

　黑白照，相片上是個很年輕的人，穿著軍裝，而懷里抱著個特別小的孩子。

　大概不到一歲？

　即使是這麼小的一團子，胡瑤也認出來了，這個照片上的人，就是向南竹。

　不可能有第二個人了，不只是胡瑤這麼想的。

　“爸爸。”五娃頭一個出了聲。

　可胡瑤的眼睛卻是越來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平靜心的，何止是一個。

　“嗚……”五娃突然嗚咽了起來，用小手指點著相片上的年輕漂亮的人。

　“蕭，蕭。”

　大娃微微地吐了口氣，聲音里也是有點激，卻死撐著那份心。

　“是。”

　“嗯，。”五娃用小手抹了下眼淚，手從胡瑤的兜子里掏出一塊大手絹。

　“媽媽，。”五娃站起來，用手絹給胡瑤了了眼眶的眼睛。

　胡瑤不僅是眼眶是的，心頭卻是由熱轉了涼。

　“蕭師傅以前的事不記得了，和你們爸爸的事，能、能是真的麼？”

　胡瑤腦子里又是一團，而大娃卻把相片拿了起來，轉了一下，又遞給了胡瑤。

　“背面有字。”大娃提醒了一句。

　胡瑤接過五娃摁在眼睛上的手絹，了兩下眼睛，看東西終于是很清楚了。

　但是，心里頭的酸楚，卻是去不掉的。

　三娃的一句話，道出了胡瑤的想法。

　“的命真苦啊。”

　向南竹又何嘗不是呢。

　相片背面，寫著一小行字：

　“我兒周歲照。”

　能這麼寫和這麼照的，百分之一萬是親親母子倆。

　現在的蕭師傅雖然老了，但是二十九年前是很漂亮的，梳著大辮子，穿的軍裝。

　因為是黑白照，看不出軍裝的。

　但是軍裝的兜子上，看到有著的名字。雖然名字很小很小，但是大娃眼睛尖，把名字讀了出來。

　“蕭明惠”

　蕭師傅的名字，就是蕭明惠。

　胡瑤是知道的。

　都不用再多猜的，蕭師傅和向南竹是親母子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