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陷了長久的沉默。

　謝寧慢慢轉過頭看著皇上。

　皇上的面容在昏暗中顯得那樣沉寂。

　“這就，足夠了嗎？”

　皇上半晌只問了這句話。

　方尚宮慢慢的點了頭，話音象前面說的話一樣堅定不移。

　“這就足夠了。”

　皇上似乎是自言自語的說了句：“是嗎？”

　謝寧的手冷一陣，熱一陣的。方尚宮講的話不多，可是話中的意思卻重的讓覺得難以擔負。一時間想到了自己前一次生二皇子時艱難的關頭，一時間又想到了那只去過一次的金風園。

　記憶中的金風園凄清冰冷，在那里死去了太多人，明壽公主，賢妃，還有的嬸娘……那是一個謀與死亡籠罩的地方。

　一時間又想起了那個與皇上去見明壽公主的夜晚，高大松柏樹長滿了小路的兩側，的垂下的枝葉拂過轎輦的頂蓋，發出悉簌細碎的聲音，象是有人在黑暗中竊竊私語，似遠還近。

　謝寧忽然想起，金風園中最荒僻的地方，就是東北角的料庫，那曾關押明壽公主的院落，名喚風松。

　方尚宮曾經被關的地方，莫非就是那里？

　皇上的聲音打斷了的思緒。

　“掌燈。”

　夏月領著宮人魚貫

　而，將室的紗燈一盞盞點亮。從敞開的半扇窗子往外看，院子里的燈也次第點亮。院落中的石燈，廊下的宮燈。

　被燈盞照亮的庭院，與剛才黑暗的宮殿，仿佛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明回到了這間屋子里，看著方尚宮坐在那里安詳如舊，皇上也平靜而從容。仿佛只有還陷在三十多年前的悲辛加之中無法掙。

　但即使是此時此刻，謝寧神思不屬，心不在焉的這個時候，仍然本能的捕捉到了方尚宮和皇上掩藏在平靜下的異樣。

　明壽公主和方尚宮都說，太后差遣去的白尚宮將與此事相關的人都滅口了。

　方尚宮卻活了下來。

　這一死一活，之間的出怎麼解釋呢？

　方尚宮怎麼活下來的？能在皇后的控制下救下、在難以彈時照料的人又是誰？

　皇上站起，扶著謝寧慢慢臥下，又將薄被替蓋好。

　“朕去去就來，等朕回來一起用晚膳。

　謝寧點了點頭。

　目送皇上與方尚宮先后出去，謝寧閉上眼，隨即又睜開。

　存疑的地方，皇上絕不會想不到。

　著因為剛才起又放下的簾帷，謝寧因為關切微微欠起，但很快又因為疲憊而倒回枕頭上。

　從躺的枕上可以看見月亮已經升起來了，下弦月被天際的疊云半遮半掩著。

　聽到了嬰兒的哭聲，一時間竟然恍惚難辨這哭聲是從什麼地方傳來。

　是多年前那個雷雨加的夜晚嗎？

　可馬上就清醒了。

　這是三皇子在哭。這樣的哭法，八是又把襁褓尿了，讓他覺得不舒服了。

　的時候他的哭聲更短促，更急切。

　而覺得不舒服的時候，他一開始并不是在哭，而是不適的哼哼唧唧的，跟貓兒似的。

　三皇子當然不會說話，但是謝寧是他的母親，了解他有時候就象了解自己的一部分。

　這種覺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明白。當看著他的時候，分明能覺到自己的脈在這個小小的里流淌著。

　有人說母子連心，或許……

　謝寧怔了下。

　方尚宮，對自己的孩子是生是死，在何全然一無所知嗎？

　母抱著三皇子走進來，過了片刻二皇子也跟著母范氏一起來了。

　謝寧被這兩個寶貝纏的頓時無暇去思索那艱深復雜的事了。

　皇上沿著回廊往前走，方尚宮跟在后頭。

　這時候連白洪齊都沒有在跟前伺候。

　等到了小書房的門前，方尚宮發現白

　洪齊已經先一步到了這兒來打點伺候著。小書房里的燈盞都點亮了，窗子開著，簾櫳半垂，連茶都已經沏好。

　方尚宮邁過了門坎，站在靠右首的地方。

　皇上開手，白洪齊上前伺候，將皇上的外面罩的紗袍解下，另取了一件淡灰青麻紗長衫替他穿戴上，又將茶斟滿，端了過來。

　與從前不同的是，白洪齊沒將茶直接遞到皇上手邊，而是先端給了方尚宮。

　方尚宮比平時慢了一拍明白了他的意思，將小托盤接了過來，緩緩走上前，將茶奉與皇上。

　白洪齊已經極識趣的退了出去，不但退出了小書房，甚至退到了廊階之下，飛快的抬手拭去額上的汗珠。

　明明這時天氣已經不熱，晚風吹來了無盡涼意。

　皇上看了方尚宮一眼，兩人的目一，皇上的目顯得坦然而澄澈，方尚宮卻是在目相的那一刻立刻將頭低下。

　皇上將茶盞端了起來，隨手放在一邊。

　“方尚宮。”

　垂得更低了一些：“奴婢在。”

　皇上頓了一下，輕聲說：“剛才你說，只想再見到你的孩子一面？”

　方尚宮這一次不知為什麼有了片刻遲疑，然后才答：“是。”

　皇上出手，將碧竹簾櫳緩

　緩向上托起，出天際被云層半掩住的下弦月。

　“朕也曾經和你想的一樣。朕只想知道那個人的生死，唯愿能見到一面。”

　他轉過頭來，容中帶著難以言喻的寂寥：“記不清有多回朕就這樣站在窗下，想著那個人會是什麼樣子，眉什麼樣，鼻子又是什麼樣，的聲音是高還是低，的眼睛是不是會同朕相象？”

　方尚宮子微微打晃，抬起頭來。

　“多次看著月亮時朕都在想，或許還活著，就在這世上，和朕看著同樣的月。”皇上靜靜的問：“你覺得，和朕現在，是不是在看著同樣的月？”

　方尚宮手握著，止不住的發抖。

　他知道了。

　方尚宮覺得眼睛刺痛，克制了許久的淚水不控制的奪眶而出，沿著枯瘦蒼白的臉頰往下流淌。

　他知道了，那些話瞞不過他。

　“皇上……”

　“朕曾經想，只要能知道母親的音訊，能夠見一面就不再有旁的奢，可事到臨頭卻發現自己還是太貪心，想要的遠不止這些。”皇上角微微揚起了一瞬，但這個笑容是如此短促，就象被疾風吹散了一樣。

　方尚宮再也忍不住，抬起手來捂住了臉，失聲痛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