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里的香早就燒完了，陳景銜重新點了三上去，手指不小心沾上煙灰，他輕輕去。

　燒灰的東西，一就化，還沒有落到地上就融進風里，消失得無影無蹤，像從來不存在。

　他忽然道：“走吧。”

　宗祠里只剩下兩個人，話自然是對計云說，計云抬起頭：“……去哪兒？”

　“回家。”陳景銜淡淡，“快凌晨一點了，回家休息。”

　計云怔了怔，回……家？

　還能跟他回家？

　陳景銜知道在想什麼，看向的眼神烏黑沉靜：“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計咬了一下的，咬疼了才道：“事都到了這個地步，沒解決，誰睡得著啊？”

　以前和他是人，是夫妻，現在是什麼？是手下敗將，是叛徒。

　當眾出賣他，偏偏還沒有功，又落回他手里，這何以堪？

　“那也回家再說。”陳景銜一句定奪。

　回到陳家，剛好一點。

　管家聽到靜，連忙出門，看到闊別多日的陳景銜，大喜道：“大爺，您回來了！”

　又看到后面的計云，更高興了：“原來太太是去接大爺了啊，我到找不到太太，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差點要去報警了呢。”

　計云沒說話。

　管家奇怪，太太平時不是最活潑的嗎？大爺安然無恙回來，不高興嗎？

　陳景銜吩咐：“熱杯牛送來，加點白糖。”

　純牛加白砂糖是計云喜歡的，管家想大爺是心疼太太夜里風，給喝了暖好安眠，應了好，又問：“大爺，您不？要煮碗面給您吃嗎？”

　“不用。”陳景銜進了客廳，隨手拿起空調遙控，將溫度調高。

　暖風迎面呼來，計云冷得有點麻木的，小幅度地戰栗了一下。

　一直低著頭，頭發松松地扎在后腦，有幾縷散出來，無風飄。

　像個犯了錯被老師責罵的小學生。

　“坐吧。”陳景銜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

　計云坐在單人沙發上，過了好一會兒，陳景銜都沒說話，計云很不自在：“……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你和陳遠瀟怎麼認識的？”陳景銜便問。

　比起迂回百轉，這樣直接，反而讓計云心理負擔沒那麼重，無意識地了一下干燥的，道：“十年前。”

　那就是個不太新穎的故事了。

　爛賭徒都是沒有人的，瘋狂搜刮家里每一分錢，到賭桌上揮斥方遒，從來不管妻還有沒有下一頓

　飯吃。

　賭贏了，就賞們幾塊錢加，賭輸了就請們吃“竹仔魚”——這是汕話，就是用竹條、鞭子、木之類的東西，打在上，留下一條條淤青，像魚一樣。

　爛賭徒輸得再多也不會收手，總想著下一把就能贏回來，連本帶利贏回來，輸得越慘越想贏，堪比吸毒，戒都戒不掉，實在沒錢了怎麼辦？那就借啊，賭場就有現的高利貸，九出十三歸，爛賭徒眼睛一眨不眨就簽了欠條，然后輸得萬劫不復，為了不被砍手跺腳，就典妻賣。

　計云能怎麼辦呢？那年才十二歲，媽媽又那麼弱。

　賭場來抓人的前一天晚上，媽媽終于氣了一回，趁著爛賭徒睡著，走他的鑰匙把計云放走，讓計云跑，跑到能活得像個人的地方。

　然而計云沒跑多遠，就被爛賭徒發現，他追了上來，驚慌失措的計云不顧一切奔過馬路，被車大燈晃了一下眼睛，驀然回頭，一輛轎車飛馳而來，在放大的瞳孔里，急剎在一米之外的地方。

　車上人就是陳遠瀟。

　……

　原來是這樣認識的。

　陳景銜看著原木的茶幾上一圈圈的年印記，不聲，也沒有言語。

　宅子里安靜，計云雖然低聲沙啞，但也句句清晰：“后來，他幫我媽跟我爸離婚，送我媽回了老家，安排在一家紡織工廠做工，我媽媽在上工路上出車禍去世，也是他幫我料理后事……你知道我的，只要是幫過我的人，我豁出命也會報答他。”

　所以陳遠瀟讓到他邊當間諜，就來了。

　蔣珍珍幫過和媽媽，不惜賣也要籌錢救，面對幫和媽媽離苦海的陳遠瀟，自然更加言聽計從。

　陳景銜忽而一笑：“我也幫過你。”而就是這麼報答他？他想到一個可能，“還是說，蔣珍珍那件事，是你們演出來的？”

　計云當即否認：“不是，那件事是真的，就是因為那次你幫了我，被陳遠瀟知道，他才會讓我到你邊。”

　哦，是這個因果關系。

　陳景銜回想著，所以，從連續半個月到他公司樓下等他起，就是蓄謀接近，而在那之前，一口一個想被他睡，則是真心的？

　真心對他有好，但還是聽從陳遠瀟的吩咐到他邊當間諜，那麼是否可以認為，在“對他有好”和“報答陳遠瀟”之間，選擇了陳遠瀟？

　管家送來熱牛，香味濃郁醇厚，空氣一下被浸滿

　味，多了一粘稠。管家將牛放在計云面前，又叮囑小心燙。

　計云端起杯子，手心墊著杯底，確實很燙，燙得心口都生疼：“這件事，終究是我對你不住，我欠你一聲對不起。”

　“我要你的對不起干什麼？”陳景銜呵笑。

　哪能怎麼辦呢？計云倒愿他打一頓，可是他又不是會對人手的人。

　陳景銜深沉了一口氣，喊了的名字：“計云，你有沒有想過，你去作證，無論功與否，我們都不可能……”后面幾個字，停在他嚨里沒說出來，陳景銜覺得可笑地搖搖頭。

　都去作證了，就證明已經把后果想得很清楚了，他還要問什麼？

　陳景銜想起以前一件事，是什麼事記不清了，總之就是鳶也做錯事挨他罵了，罵完了他想起什麼又折回來：“最后一個問題。”

　鳶也被他罵得頭暈腦脹眼前發黑唉聲嘆氣想都沒想回：“過。”

　他愣了一下：“什麼過？”

　“哦，忘了大表哥你是不沖浪的，這是個梗，”鳶也解釋，“起初是人分手之前，男的對的說‘問你最后一個問題，你過我嗎’，的回答‘過’。后來就演變任何況下，一方問‘問你最后一個問題’，另一方就接梗‘過’。”

　他聽得直皺眉，這是什麼七八糟又矯兮兮的對話，然后又把鳶也臭罵了一頓。

　當時覺得矯，是想都分手了還在乎沒過干什麼？沒過也在一起那麼久了，過現在不也要分手了，問這個問題什麼都改變不了，純屬多余。

　現在才懂，為什麼這世上很多問題，明知問了也白問，但還是有人去問？

　大概是因為不甘心，不甘心平白付出一場，他真想問計云，這幾個月朝夕相，對他到底有沒有過真心？

　……但是算了，無論答案是有或沒有，都很諷刺。

　陳景銜起倒水，水溫剛好，他一口喝完了一杯。

　計云了：“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是間諜？”

　“你懷孕之后。”

　“你是因為孩子才沒有拆穿我？”

　陳景銜險些嗆到。

　計云自己的肚子，喃喃道：“也好吧，我會好好生下這個孩子還給你，就當是我還你幫我的恩。”

　陳景銜氣笑：“你以為我只是為了孩子？”

　“可是我現在能還給你的只有這個孩子。”

　話說完，計云覺得自己真是渣得明明白白。

　陳景銜冷涔涔地盯著，生

　平第一次知道被人氣得心肝脾肺都疼是什麼滋味。

　“你還有別的想問的嗎？”計云說，“沒有我就上樓睡覺了，明天我就會走，孩子生下來之前，我不會再出現礙你的眼。”

　陳景銜一言不發，計云便默認他沒有，端著那杯牛上樓。

　陳景銜盯著的背影，直到關上房門徹底看不見，手猛地一揮，將杯子掃到地上。

　然而地上鋪了地毯，竟然沒摔碎。

　真奇怪，又不是剛知道是間諜，一開始知道的時候更多是驚訝，怎麼這會兒反而難起來。

　陳景銜閉了一下眼睛，還是把杯子撿起來。

　白水一點滋味都沒有，他從酒柜里拿出一瓶紅酒，倒杯子里，八分滿，一口灌下，一連喝了三五杯。

　商場上走過來的人，酒量自然不錯，他沒醉，只是上多了一子從未見過的郁氣息，人不太敢靠近。

　陳莫遷回來就看到他這樣，收走他的酒瓶：“明天上午公司要開會，不要喝太多。”

　陳景銜看了他一眼，眼底著幾分浮不上來的醉意：“送叔祖父回去了？”

　“嗯。”陳莫遷在他旁邊坐下，倒了杯溫水給他，“大哥想怎麼置？”

　陳景銜笑：“你覺得我應該怎麼置？”

　陳莫遷淡淡道：“無非就是留下和送走兩個選擇。”

　剛才還得住的醉意，這會兒像沒了阻隔的屏障，爭先恐后地冒上來，氤氳了他的眼睛。陳景銜將手指短發里：“是啊，只有兩個選擇。”

　……

　次日，陳景銜沒有早起去公司開會。

　不過這個會，主場是叔祖父，重點是二房三房，他不是一定要在場，索就放任自己睡下去，中午才醒來。

　他下樓時，管家馬上送上來一杯蜂水解他的宿醉，遲疑地說：“大爺，太太走了。”

　昨晚陳景銜睡的是客房，不知道計云怎麼樣，靜默了一會兒，才問：“有派車送嗎？”

　“太太說不用，了網約車。”管家已經從齊高那兒知道來龍去脈，心復雜的，好不容易看著大爺結婚有孩子，以為總算是功德圓滿了，沒想到是這麼不堪的收尾。

　齊高更是咋咋呼呼：“就這麼讓走了？還懷著大爺的孩子，萬一出事怎麼辦啊？”

　陳景銜看了他一眼：“你覺得該怎麼做？”

　齊高認真想了想說：“我們派一個人暗中跟著吧？以防萬一。”

　“你說的有道理。”陳景銜將蜂水喝完，然

　后拿了車鑰匙大步出門。

　“……”

　齊高人都傻了：“我說的是派個人跟著，又沒說大爺親自跟著！”

　管家憂愁，看這個樣子，是沒斷干凈啊，而且看起來是大爺放不下，早上太太走的時候，可是很干脆的。

　……

　陳景銜開車去了出租屋。

　車停在一棵梧桐樹下，他下車點了煙，仰起頭著四樓。

　計云原來住在四樓，但那層樓的窗戶晾著男人的，應該是計云退租后又轉租給別人了。

　那麼計云不可能回到這里。

　陳景銜沉默地將煙完，才重新上車，把車開去青大。

　他經常去青大，門衛記得他的車牌，連忙把校門打開：“陳先生，來找校長嗎？”

　“嗯。”陳景銜淡淡應了一下，把車開進去，直接開到生宿舍樓下。

　其實計云也不太可能回學校，還懷著孩子，還休著學，但陳景銜只知道這兩個地方，他只能都來找。

　也是巧，蔣珍珍和同學手挽手下樓了，他按下車窗，輕聲喊：“你好。”

　蔣珍珍下意識轉頭，看到他，口而出：“大老板？！”

　連忙跟同學代幾句，然后快步走到他車前：“大老板怎麼會來學校啊？計云也來了嗎？”

　聽到這兒就知道計云不在學校的，而且也沒告訴蔣珍珍的事，陳景銜抿，想問，不知道該怎麼問，蔣珍珍跟他四目相對半晌后，陳景銜轉開頭道：“沒什麼。沒有來。還有事，先走了。”

　蔣珍珍：“……”

　蔣珍珍：“？”

　陳景銜將車倒退，離開青大。

　就在從青大離開的路上，他遇到了查酒駕。

　一般來說，酒駕是晚上查比較多，青天白日被攔下來查酒駕，陳景銜也是平生第一次。

　他意識很清醒，距離他喝酒也過去了十幾個小時，但還是測出了里有酒含量，而且超過了二十毫升，算飲酒駕駛了，按照規定，是要扣留六個月的駕駛證和罰款一千元的。

　在等警開罰單時，天公不作，飄下了蒙蒙細雨，陳景銜微抬起頭，看天邊一朵聚起又失散的云，結滾了滾，嗤笑出聲。

　……

　算了。

　他不是沒給過機會，一開始知道是間諜沒有穿，就是想只要沒有當眾撕破臉，他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直留在他邊的話，就是他的妻。

　但現在，一切攤開了，也走得毫不留，他又為什麼要先低頭？

　青城陳家的家主，不是沒有尊嚴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