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老, 飯也不肯吃,水也不肯喝,您說您這是做什麼?”
亭江縣縣令孫繼川背著雙手, 立在牢門前, 語氣有些無奈,“此前是您當街和那些個刁民為伍,在大街上鬧, 您這不是讓我難做麼?”
“孫繼川,我只問你, 宋憲將軍的通緝令自榮祿小皇帝登位時便已過了期限,怎麼你還要抓他?你當真是為了自己的那點政績,連是非黑白都不顧了嗎!”鄭懷英坐在牢中簡陋的木床上,抬起拐杖斥責,“你當初在我門下求學時說的什麼?你做是為了什麼?”
“老師, ”
此時倒也沒什麼外人了,孫繼川也不顧著縣尊的面子,伏低, 好言相勸,“老師您莫要氣,這件事并非是老師想象中的那樣,學生我也是沒有辦法才請老師到獄中待幾日, 不然外頭那些刁民只怕還要鬧得更狠, 但老師放心,明日一早我便放您歸家。”
“還請老師千萬保重,人不能不吃飯喝水啊。”
這話才說罷, 便有縣衙的一名皂隸匆匆趕來, 湊到孫繼川的耳畔低聲道, “大人,那邊的消息送來了。”
孫繼川抬起頭,那雙眼睛一瞬亮起來。
“老師,我還有些公務要理,就先走了。”他匆匆朝牢門的鄭懷英行了禮,也顧不上鄭懷英是個什麼臉,便提著擺匆匆往外頭去了。
在縣衙后頭的院子里,孫繼川見到了一位著錦的青年人,他只瞧了一眼那人拿在手中的一塊牌子,便忙上前拱手行禮,“下孫繼川,有失遠迎。”
那青年人戴著幕笠,令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孫大人,可有什麼發現?”
“這……”
孫繼川了汗,“大人,下三日前便已讓囚車游了街,除了百姓在街上鬧的那一出以外,確實還沒有什麼靜。”
“那兩位……莫非是還沒到亭江縣?”孫繼川小心翼翼地又添一句。
“孫大人的意思是我的消息有誤?”
青年聲線有幾分沙啞。
“不敢不敢,”孫繼川忙拱手說道,“只是這守株待兔已經三日,卻仍未見那兩位有什麼作,下斗膽猜測著,那兩位是否本不在乎一個宋憲的死活?”
“咱們這位太子殿下是個從北魏回來的瘋子,他也許不會在意,但他的妻子是戚家人,當年宋憲丟了緹城,是戚家父子和裴寄清給德宗上書力保宋憲,都說這位太子妃頗有祖父與父親當年之風骨,那麼你說,會對宋憲見死不救嗎?”
青年莫名笑了一聲,“到底是個十七歲的姑娘,若不能引現,便將這‘宋憲’殺了,讓與太子之間生出嫌隙來也是好的。”
說著,青年將一柄易于藏的短匕給孫繼川,“但若現了,這東西就派上用場了,上面有劇毒,沾必死。”
“孫大人也不要擔心,太子時去北魏為質,他并沒有見過真的宋憲究竟是個什麼模樣,我給你找來的這個人,已經很像通緝令上的宋憲了,你將這匕首給那假宋憲就好。”
青年言畢,幕笠之下的那雙眼睛像是在打量著面前的這個縣令,猶如蟄伏的毒蛇般凝視著他,令孫繼川一時冷汗直冒。
“孫大人若做好這件事,我的主子自有辦法為你開,若你做不好……”
他的話沒有再說下去,孫繼川了額頭的冷汗,忙接話道,“下知道,下知道,承蒙主子大恩,否則下三年前便該下獄問斬,下一定辦好,一定辦好。”
躬等著青年抬步離開,孫繼川便像是一條才從水里撈出來的魚似的,若非是邊的皂隸扶著,他差點便要摔倒了。
“大人,這事若做不好,只怕咱們都沒有命活了……”一旁的師爺憂心忡忡。
“若非是巡大人搭救,我三年前就活不了,巡如今又投到那人門下,我自然也了繩上的螞蚱。”
孫繼川里發苦,滿頭虛汗,“左右都是一個死,眼下也只能這樣了。”
謀害儲君的大罪,這在以前,哪是他這個小小縣令敢想的?可如今隨著儲君西行,他作為亭江縣的縣令,到底還是卷其中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要怪,就怪他當年起了貪墨害命的心思,被救下的同時,也被人永遠握住了最致命的把柄。
孫繼川心事重重,這夜連覺也沒睡好,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他便去了牢里請鄭懷英出來。
孫繼川這段日子是心力瘁,如今面對這不肯踏出牢門一步的老者,他更是有種深深的無力,“我一介寒門子弟,若非當年老師將我收門下,教我讀書,我怎會有今日?老師,學生念著您的好,但宋憲這件事,您就別摻和了,算學生求您,行嗎?”
“我鄭懷英到底是一介草民,哪里敢要你孫大人這幾分面子?”鄭懷英閉著眼睛,也不像昨日那般疾言厲了。
“老師……”
孫繼川頗無奈。
“大人。”
師爺手中拿著把扇子,匆忙過來,“大人,有人擊鼓了。”
“什麼?”
孫繼川乍聽此言,他當即轉了轉眼珠,神有了幾分變化,但他才踏出牢房,又聽師爺添了句話,便是一頓,“是為我老師來的,不是宋憲?”
“是,”師爺晃了晃扇子,“瞧著是個十幾歲的姑娘,說是鄭老的孫兒,請了狀師來要接爺爺回家。”
孫繼川的臉一下變得很難看,他停下來,瞪了師爺一眼,“鄭府的小姐衙門里其他人認不得你也認不得?”
“這,”師爺訕訕的,“我確實認不得啊大人,鄭府的小小姐又不常出府。”
師爺認不得,孫繼川卻是認得的,他只到堂上瞧了一眼,便忙命人小心將鄭懷英從牢房里抬出來,又被鄭懷英指著鼻子罵了一番,到正午時才將將理外這一遭飛狗跳的事。
“大人,只怕我們等的人,不會來了。”師爺也是疲力竭。
孫繼川呆坐許久,一臉凝重,“看來他們是不會劫獄了。”
他們不劫獄,這個“宋憲”就無法接近太子與太子妃,也就沒機會下手。
宋憲將被押解至月皇城的消息不過半日傳遍了亭江縣城,翌日清早,許多百姓連不亮就聚集在道路兩旁,只聽那差敲鑼的聲音臨近,便涌上去跪一片為宋憲喊冤。
那“宋憲”則如那日一樣坐在囚車中也不,發遮掩下,令人并看不清他的全貌。
孫繼川對今日形早有預料,當即命差上前攔人。
囚車出了城,行至白石坡,白石坡石壁嶙峋,草木連天,山風簌簌穿梭其間竟也生出幾分清涼來,押解犯人的差忍不住湊到一塊兒小聲談論,“不會真要將這人押解到月吧?”
“那自然不能啊,大人不是說還有別的人跟著麼?要是真沒人來,咱們直接回去就是。”
待至夕西下,押解假宋憲的差也沒等來什麼人劫囚車,那些始終在暗跟著,蓄勢待發的殺手也算撲了個空。
但當差們趁夜回城,推開縣衙大門,卻發現他們的大人孫繼川被一柄長劍貫穿腰腹,釘在了“明鏡高懸”的牌匾之上,一雙沒有焦距的眼睛大睜著,牌匾上淌下來的都已冷了。
與此同時,兩輛馬車停在亭江縣往新絡路上的林子里,馬匹溪邊飲水,徐允嘉在一旁撈水拭劍。
殷紅的在水中暈散,劍鋒落下的點滴水珠已不見毫腥。
“為什麼要殺那個縣令?”
戚寸心放下車簾,回頭看向謝緲。
“你可憐他?”
年嗓音輕緩,目從書頁移到的臉上。
“他有什麼可憐的。”
戚寸心搖了搖頭。
雖說是想救宋憲,但在得知那縣令孫繼川當日抓了鄭懷英后,第二日又將幾個到囚車跟前去過的百姓找了個由頭抓進牢里關著的時候,便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他們這一行人沒有一個人是真正見過宋憲的,那日在囚車里的人也并未出真容來,而之后又讓子意去了那些差抓住宋憲的破廟里探了探況。
有個小乞丐說那個人是幾天前才到亭江縣的,來了就往破廟里一躺。
“宋憲將軍這麼多年都不見蹤跡,怎麼就這麼巧,我們才到亭江縣,他就被抓住了?再說那通緝令是德宗皇帝在位時發的,到如今期限早已經過了,就算是那縣令為了政績要抓他,可他來得也太及時了。”
要是他們今日真去了白石坡,只怕就要落圈套了。
“是他們小瞧了你。”
謝緲此時正在燈影里打量,曾經在東陵圍著柴米油鹽醬醋茶打轉的這個姑娘到如今已經大不一樣了。
已能在這般混詭譎的局勢里,學得幾分冷靜從容。
“我不想為你的累贅,所以我做什麼事都會跟你商量的,你不要擔心我會不聽你話,只要你說得有道理,我都會聽的。”
戚寸心著他,認真地說,“我們一起去永淮,也要一起回月。”
而他的目落在的面龐片刻,原本冷淡的眉目好像因為這樣的注視,這樣的言語而平添幾分歡欣。
他靜默地看著在自己邊躺下來,就十分自然地掀開被子把裹進來。
他一開心,就會變得很乖巧。
像個涉世不深的純年。
“明天給你買八寶。”他說。
戚寸心看了他一會兒,沒忍住湊上前親了一下他的眼睛,然后一下背過,進被子里,閉起眼睛。
他眼睫微,聽見在被子里笑。
車外還有子茹與徐山霽等人說話的聲音,謝緲手將從被子里挖出來,抱進懷里,下抵在的發頂,可是目下落,他忽然親了一下的鼻梁。
戚寸心眼皮了一下,沒有睜眼,卻轉過來抱他,“可以睡覺了嗎?”
“嗯。”
他輕應一聲,終于肯閉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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