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謝家奉旨闔府搬回京中后,謝端嬅便時常來探長公主。
每回來倒也都不說別的,只是陪長公主靜坐,或是簡單提一提當年,敘敘舊。
這次也一樣,二人又細數了些當年的往事后,長公主不免長嘆一聲,心中無奈又懷。
謝端嬅倒還好,一般不太會說什麼。一般都是長公主說什麼就聽著,偶爾附和一二句,然后再寬一二。
至于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也不會輕易的就把自己那些緒流出來。
又一番懷往事后,二人靜默對坐,有一瞬的沉寂。然后長公主突然朝坐在對面的謝端嬅來,細細打量一番后,便不再提當年,只是笑著問道:“你如今二十四了吧?我記得你是比景行還要大一歲的。怎麼樣?親事可定下來了?你瞧你都來了這許多回了,我竟然也沒想起來要問問你。”
謝端嬅一直安靜著垂頭沉默,直到等長公主一番話都說完后,才笑著擱下握于手中的茶盞。
然后沖長公主輕輕搖頭:“尚未。”
這是在長公主的意料之的,猜的也是這樣。
于是長公主喟嘆一聲說:“想當年,你是連皇室的嫡長孫都配得上的。如今,倒是要被那些破落戶挑挑揀揀。”其實在長公主心中,謝端嬅是當之無愧的第一貴。
在豆蔻年華之前,謝家名甚高,又是謝氏嫡長,自有家中婦人好好教養。
論品貌,論才德……這天下怕是也沒有幾個能配得上跟前這位子的。
當年謝氏的名聲,可不是吹出來的。
只不過,謝家如今已不是當年的謝家。謝氏也早過了最宜嫁的年紀,如今,倒由著那些人指指點點了挑三揀四了。
長公主不免也為謝端嬅到惋惜。
心中惋惜著,不免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于是,又細細打量了一番謝端嬅。
如此,便是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滿意。
只是,婚姻大事,必得先同長輩父母說。母親尚在,又有兄嫂在上,倒不好直接越過了他們去,只獨獨同說。
所以,長公主心猶疑一番后,到底還是先沒開這個口。
但雖沒開這個口,也還是試探了一番。
“景行也是,其實也到年紀了,且如今他功名也都有了,原早該定下一門親事來的。但卻一直拖延至今,只遲遲不肯定下。也不知道,他日后的妻子,將會是什麼樣的賢德子。”
長公主說這些的時候,目是下意識朝謝端嬅那兒瞥的,就是想看看謝氏對兒子是否有些意思。
其實不怪疑慮,只是這謝大姑娘實在是往魏家跑得太勤快了些。
再加上,也到了年紀,且仍未定親。
長公主想的是,謝家不管如今如何的沒落了,但在當年卻是鼎盛一時的。且謝家雖式微,但千年名門的底蘊卻是有的。
若景行能娶這樣人家的子為妻,哪怕是姑娘家年紀稍大一些,也不打。
最重要的是,謝家是先太子府舊人。景行娶謝家,總好過被魏家隨便塞一個什麼子過來的好。
至謝家看得上,且謝氏也滿意。
可長公主覺得暗示得已經很明顯了,坐在面前的子,卻仍是不見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謝端嬅仍是不喜不怒,人看不出任何真實緒來,只順著長公主話說:“魏世子如今是圣上跟前的紅人,深得圣上重。且世子還很年輕,這個年紀當以事業前程為重,婚姻大事倒是不急的。”
又說:“憑魏世子的品貌才能,以及家世背景,他想娶什麼樣的子,都能得償所愿。”
提起兒子想娶的子來,長公主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人的影突然在腦中一閃而過。
當這個影出現的時候,連長公主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也不知為何,此時此刻,想到的就是那個氏。
這會兒長公主興致忽然就沒那麼高了,謝端嬅看出來了,于是忙起道別。
“過來叨擾您也有些時候了,端嬅今日便先告辭,待改日再登門給您請安。”
長公主沒留,但也熱招呼道:“好,那改日咱們再續。”又喊了自己邊的一個嬤嬤來,道,“你送謝小姐出去。”
“多謝長公主殿下。”謝端嬅忙謝恩。
魏珩沒在謝端嬅在魏家的時候過來,而是等離開了魏府后,魏珩這才撂下了手中公務,起到了長公主的清心堂來。
長公主才準備歇下,便聽下人來稟說世子過來了,于是長公主忙高興道:“快珩兒進來。”
魏珩進來后,仍是先給長公主請安。
“兒子見過母親。”
長公主著面前俊雅端貴的兒子,又想到了方才端莊大方溫文有禮的謝端嬅,不免越發覺得這二人著實是般配。
于是臉上笑容更盛了些,一邊笑著讓其不必多禮,一邊要他坐去邊說話。
待魏珩端坐在一旁后,長公主這才又道:“怎麼謝大姑娘前腳才走,你后腳就過來了?”長公主倒是期待著兒子對此有存了些什麼心思的。
譬如說,他的確很關注謝大姑娘,所以才一走,他便來的。
但魏珩聞言后,卻是眉眼都沒一下,只冷漠著道:“兒子正是因為避嫌,所以才故意避開了。”他知道母親此話之意,所以把話說得很清楚。
長公主沒料到兒子會這樣說,而且還說的這麼直白。訝然的同時,心中不免也有些失。
知道,若兒子真對謝氏有點意思,哪怕不這麼排斥,都能在其中周旋一二。但他如此態度明確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就知道,兒子同謝氏怕是不可能了。
畢竟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他太過有主張了,他也不是那種會聽和魏無垠話的人。
在謝端嬅面前,長公主談及婚事時,還有些遮遮掩掩。但在自己兒子面前,長公主是有一說一。
“娘是有這個意思,想撮合你同謝家大姑娘。但娘也看出來了,你是不愿意的。”長公主褪去了方才為人母的溫和慈,這會兒臉嚴肅了許多,一臉鄭重的著魏珩道,“景行,你可以不娶娘為你看好的人,但你也絕對不允許聽魏家的話,娶他們為你選的人。”
魏珩其實一直都知道,因先太子府一事,母親一直拿他當同父親博弈和爭斗的籌碼。
他這個兒子多也是的,但在心中,對魏家的仇恨可能更多。想縱他,想讓他徹底同魏家割席,只完完全全站在那一邊。
但退一萬步說,即便不是同一個陣營的,也絕對不能同魏家一個陣營。
這些年來,魏珩其實心中一直都明白這些。只是因他心中一直憐憫母親,在立場上也是更偏向母親的,所以但凡能依著的,他都會依順著。
但這些日子來,魏珩也有仔細認真去想過,他這樣做到底對不對。一直夾在跟父親中間,在他們的夾中生活,必須做出二選其一的選擇,這樣對不對?
難道,他就沒有第三種選擇了嗎?
難道不聽母親的安排,不順的意,就是不孝順了嗎?
不聽的話,就更可憐了嗎?
那為母親,有沒有為他考慮過?有沒有想過,在每次給他施加力時,他心里會不會開心?
魏珩不愿承認母親是自私的,他也知道在母親心中,仍有對他的疼和。但是,他卻不想再無條件的妥協。
同父親的恩恩怨怨那早是過去的事,在舅父一事上,他永遠不會原諒父親,但這也不代表,他愿意永遠做母親的刀刃。
一把去捅向父親的刀刃。
所以,魏珩再看向母親時,目不免清冷了許多。
“這些年來,母親一直都在說要兒子要這樣做,不要那樣做,母親可有考慮過,兒子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魏珩目淡漠,聲音亦如是。
他目淡淡,猶如兵刃萬千。
長公主著兒子如此冷漠的目,心不由也驚了下。這樣的眼神,是從前不曾在珩兒上看到過的。
長公主心中雖有驚懼,但還是說:“是不是魏家的人同你說了什麼?”不然的話,兒子為何會突然拿這樣的眼神看?就好像是做錯了什麼事一樣。
但魏珩卻又突然笑了。
他笑出了聲,但眼里卻仍是冷冰冰的,如覆了千年寒冰般。
魏珩的一聲嗤笑轉瞬即逝,之后他又恢復了清冷的面孔,他搖頭說:“母親您看,你永遠都在拿兒子當同魏家爭斗的棋子。但凡兒子稍稍不順您的意些了,您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是不是魏家指使兒子這麼做的。難道在您心中,兒子都如今這般大年紀了,還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嗎?”
“您多年來都是把我看作了一把刀,一把可以捅向魏國公、捅向魏家人的利刃。在您的心中,又何曾真正的疼過、關心過我這個兒子?”
長公主從前顯然是沒有想過這些的,自認為對兒子極好,那兒子就該無條件站在這邊,同一起對抗魏家,尤其是魏無垠。
不曾覺得有什麼錯。
可他為什麼突然這樣對自己?為什麼突然跟變了一個人一樣。
他變化如此之大,肯定率先想到的就是魏家人對他說了什麼,是魏家人讓他這樣做的,讓他也來對付這個母親的。
長公主也很傷心,甚至此刻眼中含了淚,泫然泣。
“珩兒,娘怎麼可能不疼你,不關心你?在這世上,可只有你同娘相依為命了。”越說越傷心,瞬時便眼淚滴下,“娘不關心你,不疼你,難道魏家人就關心你疼你了嗎?”
“這麼些年來,娘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你難道不知道嗎?當年你舅父,你最崇拜的表兄,他們都是怎麼死的,你難道沒有親眼看到嗎?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誰,誰又是幫兇,你不知道?莫非是如今你飛黃騰達了,了圣上跟前新寵,紅人,就忘了舊人?”
“你可別忘了,你舅舅當年有多疼你!”
長公主最后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可見也是憤怒至極。
但魏珩卻仍笑著搖頭。
“你我母子多年,您果然不懂我這個兒子,所以您才會這樣輕易的懷疑你自己的兒子。這麼多年來,我所做的一切,最后到母親眼里,看到的卻只有‘倒戈’二字。這麼多年,母親不曾懂過舅父,亦不懂兒子。”
長公主一番憤怒的發泄后,待漸漸冷靜下來,忽然又很慌張。
“珩兒,母親如今只有你了,母親只是不想連你也失去。你若漸漸原諒了魏家,原諒了今圣,原諒了魏無垠……那母親就了笑話。”又說,“你不該原諒他們,他們都是屠戮的劊子手。你若真這樣做,待百年后去下面見你舅父表兄,他們也會對你失的。”
魏珩說:“舅父這一生心中只有江山社稷和天下子民,若他看到我如今能考科舉走仕途,日理萬機殫竭慮,只為能為百姓多做點事,為這個朝廷做點事,他定然會很欣。舅父他此生所愿,并非是為了那個位置,那張龍椅,他要的是什麼,母親可明白?”
長公主突然愣住,答不上話來。
很顯然,也是知道自己的嫡親兄長是什麼樣的人的。
但還是說:“難道,這些仇恨,這樣的滅門之災,就這樣算了嗎?”
“當然不會!”魏珩說,“母親您以為,國公如今在朝中的一切都順風順水嗎?您以為圣上真的念他當年的從龍之功,對他多有信任,任之用之嗎?若圣上真是如此,他便不會扶植兒子。這些年來,圣上扶植兒子、重用兒子,未必沒有打國公之意。圣上知道兒子會一直同國公對著干,所以便想用兒子來鉗制他。當然同時,國公也是鉗制兒子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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