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驍捧著茶盞，一口抿了，指腹挲著盞沿，心很是復雜。

皇上起先說過，郁皇子妃知道怎麼氣他，一氣一個準。

而氣頭上的話，誰都知道好聽不到哪里去。

同樣的，火燒澆油，火旺了，油也燒干了。

這種狀況下的夫妻爭執，真要論一個對錯，其實沒有任何意義。

這就不是“對錯”，單純是緒上的宣泄。

皇親貴胄也好、平民百姓也罷，都是人。

能化解人生所有起伏、不周遭變化影響、把喜怒哀樂消化殆盡、而不展出來的，那是圣人。

霍以驍想，他的父母，歸結底，都是普通人。

他還想起了溫宴說過的“夢”。

夢里的四公子，比現在的他更鷙、更偏執、行事更加乖張。

以前霍以驍只是覺得，在那些遭遇之后，他確實會如此，他了解自己的子。

現在再想，皇上說得也沒錯，他的子里有與母親相像的部分。

而在聽完皇上的這一段話之后，剛才皇上明白、但他不明白的地方，霍以驍漸漸也品出味兒來了。

所有人都在彼此誤導。

“我娘鉆牛角尖了，認為牙城還有，所以走了。”霍以驍道。

皇上一口飲了茶，頷首應對。

霍以驍卻是很快又反應了過來，他一瞬不瞬看著皇上，低聲道：“因為我，因為懷了我。”

皇上的臉上閃過一無奈和痛心。

他看向霍以驍，嘆著道：“這事兒，你就不能遲鈍些嗎？”

遲鈍些，只聽他告訴的，而不要看穿其中藏的那一層。

不要去直面那麼尖銳的真相。

可是，若以驍真的是個遲鈍的，今時今日，他們父子就不會有這一番對話了。

這麼一想，倒不知道，該喜、還是該痛。

只一個個病怏怏的郁薇，沈氏雖不喜，卻不會視作必須拔去的釘子。

在太醫的回稟里遲早會自己咽氣的郁薇，不值得沈氏去手。

可如果郁薇懷孕了，狀況就不一樣了。

真是個姑娘也就罷了，萬一是個兒子……

失去了娘家助力，哪怕平安生下來，孩子都未必能平安長大。

郁薇只有死路一條。

要麼沈家趁著孕中手、要麼自己規劃自己的死。

郁薇選擇了后者，同時，瞞過丈夫。

唯有把八皇子都一并瞞過，才能瞞過宮里。

“瞞住了，直到被大水困在江陵，耽擱了時日，月份大了，走不了，不得不留在江陵生產，”霍以驍哽咽著道，“之前沈家聽到些風聲，尋行蹤，卻并不知道有孕在，如果一直沒有找到，讓順利走，沈氏最終也會放棄，只當是他們多心了。

可惜，還是人算不如天算。

所有人馬在江陵上了，孔大儒帶走了孩子，八皇子的親隨與沈氏的追兵同歸于盡。

遲遲沒有等到消息傳回來，沈氏自會嘀咕，同時，他們也會注意到，八皇子的親隨人了。

隨著八皇子被立為太子，沈氏與他之間、進了一段相對平和的時期。

沈皇后留意到了霍以驍的存在，心生疑，卻不敢斷言那是太子的兒子，這才有了盞兒的出言試探。

本是希金老太太以此詢問霍懷定與霍敬妃，可老太太一個字沒有提，全咽下去了。

沈皇后的疑心被暫時打消。

這給霍以驍帶來了總上十分平順的年，與霍家兄弟們關系融洽，小小年嘛，再有苦悶事兒，有哥哥們帶著淘氣搗蛋，就是快樂的。

再之后，八皇子登基，沈皇后了沈皇太后。

兩方想法不同，在朝堂上矛盾再一次加深了。

“那時候，你到常寧宮請安，朕次次都去看你，讓皇太后的疑心復發了，”皇上道，“想了不法子追查你的生母，但被朕誤導了，漸漸往熙嬪那兒想。薨逝前，和朕大吵一架，為的也就是這事兒。”

這是霍以驍知道的。

溫宴提過，那時已經進宮做伴讀了，意外曉得了那日狀況，雖不曉得皇上與皇太后吵了什麼，但確實很厲害。

“皇太后薨逝前，與永壽提過，”皇上道，“ 這也是太妃建議朕接你回宮的緣由，沈家吃準了你是朕的兒子，朕也不用再把你養在霍家。”

再之后的事，都是霍以驍親經歷過的。

他進宮后的幾個月，也就是長公主的頭痛病漸漸好起來之后，宮里流言四起。

再往后，沈家找到了朱琥，他們一面養小公子，一面琢磨著怎麼才能把小公子扶上皇位。

“平西侯府的案子讓永壽想偏了，”皇上道，“都想偏了，所以你剛才問朕，牙城之戰，平西侯府有沒有責任。”

霍以驍緩緩道：“您并不想殺平西侯府。”

“朕又不是瘋子，”皇上深吸了一口氣，“朕和沈家沒有掰扯明白之前，朕為何要忠心耿耿之人？平西侯府、夏太傅和溫子諒，他們都是朕與沈家角逐的助力。”

都說兔死狗烹，誰會在兔子活蹦跳時候先打狗？

不僅是瘋子、還得是傻子。

“沈家在琢磨扶持朱琥時，為了尋到您失德的證據，把目落在牙城。”霍以驍道。

從黑檀兒在沈家大宅、靜慈庵里聽到的對話來看，沈家和長公主早就在查牙城了，平西侯府的結果誤導了他們，那是他們的殺手锏，只是太久了，線索難尋。

再之后，沈家亡了，長公主后知后覺地把事串起來了。

想到了那再無音訊的追兵、以及皇上消失的親隨，把郁皇子妃的“病故”歸于追查牙城。

長公主未必知道霍以驍是郁薇的兒子，僅僅是熙嬪之子，也很彩了。

可若能證明郁薇死在快一年之后，皇上在原配在世時續弦，這事兒就有意思了。

郁薇發現了牙城真相，八皇子怕真相曝殺妻，郁薇逃出生天，卻被那些消失的親隨追殺亡，這是有意思、再加彩紛呈。

而八皇子哪怕殺妻都要瞞的真相，得是多大的罪過啊。

這一番故事不用一環扣一環、環環證據確鑿，只要能有一些蛛馬跡，一些似是而非的證據，在時機合適時放出來，就能引起朝堂嘩然、打皇上一個措不及手。

搶占了先機，一切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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