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連衛景昭都沒想到的是,從錦繡宮出來的卜端,很快就被召至衍慶宮蘭林殿診脈。說是診脈,其實就那麼一會兒的功夫,西配殿里所有的事,盧盈真都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的意思是,皇上不讓查了?”盧盈真說話有氣無力。
卜端一直都是的人,此刻沒有一點瞞,“是,皇上說把宜人送去慎刑司。娘娘也知道,這等同于是送至趙公公的手中,那麼到時候皇上想讓宜人說什麼,宜人就會說什麼。”
盈真的眼神有些發虛,似一抹燃到盡頭的燭,閃爍著不可捕捉的芒,“你說得沒錯,皇上被這個狐主的傅青梔,已經迷了心智了。”
這話卜端不敢往下接,只能躬聆聽。
盈真忽然問:“你說實話,本宮這副,到底還能撐多久?”
卜端大驚,退后兩步,跪下道:“娘娘千金之,千歲之運,不可說這樣的話,實在不吉。”
盈真看著窗外的天,語氣有些凄涼,“這副子糟爛到什麼程度,本宮心里很清楚,只是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罷了。你是當初盧家安排在本宮邊的人,算來如今已有近十年了,且告訴本宮,至,本宮還能籌謀一二,不至于走得那麼不面。”
卜端的神也有些黯淡,他曾經與盧家人好,盈真進宮,調養方面自然就全部托付給他。除了凌香,卜端幾乎也是親眼目睹盧盈真在這宮里走的每一步。麗傲人,脾氣不是很好,但對待太醫一直是以禮相待。到了如今,主仆的分當真不淺。
調整了一下思緒,卜端終于說了真話,“回娘娘的話,娘娘到了這個年紀,雖然還能有孕,但其實并不適合生育,即便瓜落,恢復起來也不如雙十年華那般利落。而這一次,娘娘是服用了虎狼之藥強行孕,又因含毒素的藥小產,兩下里沖擊,娘娘的子已是強弩之末。若從此不理世事,潛心休養,有宮中雕細琢的飲食和不斷的湯藥,娘娘或許會長命百歲。但是……”
“但是為了盧家,還有本宮自己的心,是絕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盈真的語氣里有微不可查的絕,“別告訴明艷。”
卜端道:“微臣遵命。”
盈真又說:“之前讓你拿去理的東西,都弄好了沒有?”
卜端面似有些不忍,但還是回話:“按娘娘的吩咐,每一件都理好了。”
盈真闔上眼,吐出一口濁氣,“本來以為沒有用上的時候,如今看形勢也不得不用了。你給本宮一個準話,從現在開始算起,本宮還剩多時日?”
衍慶宮蘭林殿里的事一向不外傳,青梔自然不會知道,但敏銳地覺到有什麼事在暗暗變化,正看著梳月與嵐秋打點明天要帶給家人的東西,無意間就說起來宜人的事,“自從阿爹臥床不起,這宮里變得越發波譎云詭。首先是安嬪,多聰明的一個人,皇上都回宮了,還敢在宮道上那樣對我,實在奇怪。再就是宜人,平常默默無聞,沒有想往上爬的意思,既沒過什麼委屈,家境也不窮困潦倒,倒不像是為了什麼利益忽然反水污蔑于我。我自己琢磨,可能是初宮時就被人埋下的釘子。”
梳月正收拾東西的手停了下來,擔心不已,“如果小主推測沒錯,這枚釘子此時發作是什麼意思?”
青梔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當初也有想過是否要清人,可即便清干凈了,也不知道新來的人是怎麼樣的,又是誰的人,所以就沒費那個力氣。好在大浪淘沙,現在邊有你、嵐秋、小順子、怡芳,是盡可相信的。”
嵐秋聽聞這話,便轉過頭來笑著說:“能跟小主這樣溫和善的主子,是奴婢們的福分,小順子和怡芳大約也這麼想,自然忠心耿耿。奴婢也覺得宜人的出現十分奇怪,沒有任何證據,想要咬小主下水,本不可能。”
青梔也無甚頭緒,只道:“總歸皇上的疑心暫時被我消除了,也沒什麼其他的事能有不利。我更擔心的是阿爹,如果不是病重難愈,皇上怎麼會忽然想到帶我回去探他老人家?”
嵐秋安著,“奴婢覺得小主還是往好的方面想,小主頗得盛寵,皇上有這樣的想法也是理所應當的。”
帶著這樣一份忐忑的心,青梔這一夜睡得也不太安穩。到得第二天清晨,衛景昭早早地派遣小相子過來,并帶了件合的宮服飾。等青梔換完,又由小相子領著往乾明宮左近去。
歷來國之重臣染疾,帝王為了表現禮賢下士的風范,親臨府邸探病本是平常。然而衛景昭這次出宮,卻帶了兩名婢,相較從前,就甚是不平常。
的趙和和小順子自然知道那是青梔和梳月,有些不在宮走的侍衛不免有些好奇,當下就低聲議論起來。
更何況,其中一位宮隨轎而行,這倒是一不差的禮節;另一位白如玉的,卻直接鉆進了那馬車。
眼見著那些沒去煙花勾欄之地的侍衛們眼神曖昧了起來,悄聲小心地流著。趙和清了清嗓,朗聲道:“這次跟著皇上出去,咱家特提醒一句,皇上邊的大小事宜若是傳了出去,只能從咱們這兒查起,誰也逃不過。都聽明白了嗎?”
侍衛們整頓一下,肅然而又整齊劃一地答道:“多謝公公提點。”
青梔聽到外面問答往來的聲音,轉眼對衛景昭展眉一笑,“他們還當皇上是昏君,連去大臣家都離不開。”
衛景昭知道青梔不想愁眉苦臉地回娘家,便佯裝了氣,故意惹得青梔來哄他。這般一路說笑,車悠悠不停,過了一條靜謐的街道,就來到了傅府門前。
古樸大氣的牌匾下站著一溜兒的人,以二公子傅青栩、傅夫人葉氏為首,顯見的已然恭候良久。等馬車一停,大伙兒便一齊跪下,“恭迎皇上圣安,吾皇萬歲,萬萬歲。”
為了不痕跡,青梔要回來的事衛景昭并沒有提前和傅家打招呼。等青梔隨他后下了車,衛景昭抬了抬手,溫和地道:“都平罷,朕今日算微服私訪,不必拘禮。”
眾人又謝過恩,才起。
葉氏雖然半垂著眼眸,但知莫若母,只是輕輕掃了一眼跟在衛景昭后那兩個斂眉低頭的宮,心就已經提了起來。只是礙于禮節,不能湊近了去看。
因傅崇年患病,整個傅府現在是由傅青栩撐著外事,葉氏掌著事。青栩主上前,微微躬,目不敢直視,為皇上引路,葉氏與媳婦張月紋則跟在后面,亦步亦趨。
青梔還不敢與母親相認,低著頭,余掃過傅府中的一草一木。雖然自打宮后已經許久不曾回來,到底是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便是一段石子路都在腦海里刻下印記,景就已傷了。
夏日里茂盛繁麗的花草不復存在,風刮過枯藤繞墻,枝椏搖曳。侍衛整齊的腳步聲傳到很遠,冬日里昏昏沉沉的老鴰了驚,一聲嚷,飛遙遠而厚重的暗云中。
青梔心悲涼,若是父親康健,必會指點著一眾家丁打點這些花草樹木,飛禽走,并結上喜氣洋洋的紅绦。因為來勢洶洶的病癥,顯而易見傅府的新年也過得郁沉重。
青梔暗暗握住了拳頭,指甲刺掌心:有朝一日查出父親中毒的真相,必要讓那兇手死無葬之地!
等到了傅崇年的臥房外,衛景昭便停步道:“其余人在外面守著。”又點了點青梔,“你隨朕進去。”
青梔斂衽說“是”。
聽見聲音,傅青栩的面龐先是疑,然后染上了一抹激的神。他推開房門,有些抖地抬手,“請皇上與這位隨行宮人移步室。”
衛景昭大步進去,青梔隨其后,青栩看見的側臉,確認了心中的想法。等外門闔上,便再次伏地,這次的語氣里除了恭敬還有疼,“微臣參見小主,小主可還安好?”
張月紋與青梔相得些,此刻有些愣神,但還知道要隨著丈夫跪下,“參見小主,小主萬福。”
而葉氏已經泣不聲,巍巍地往下跪。
青梔的眼眶一下紅了,忙快步走過去,摻起母親和嫂子,又說:“哥哥也快些起來,皇上說了,今日只是微服私訪,不用拘于禮節。”
傅青栩究竟是禮部員,還是恭謹地說了聲“謝小主”,才利落站起。
衛景昭負手等待,看著青梔與家人相見,不知為何,他心里也萌生出溫暖的覺。
葉氏的眼淚撲簌簌往下落,“小主不知道,崇年他,他一直都在等著小主,他很想去年夜的宮宴,遙遙見小主一面,但他下不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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