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梔一味忍著淚水，眼眶卻不自覺地紅了，上兀自倔強，“臣妾說的有錯嗎？自臣妾宮開始，侍寢后無封，淪為笑柄被他人恥笑；父親舉薦的人貪污，皇上當著董才人的面冷落臣妾；皇上與雅昭儀鬧不愉快，立刻召臣妾一同用膳；安嬪為難臣妾，十指傷后剝蟹，若是沒有后面跪在雪地暈倒的事，皇上本不會為臣妾討還公道。臣妾亦是人，為何臣妾不配有委屈！此時此地，臣妾只想問皇上一句——您有心嗎！”

　衛景昭渾一震，不自覺地松了手。看見青梔細的下頜已經紅腫起來，他冷冷地笑，“朕對你的好，倒不如也拿出來說說，瞧瞧朕是不是全然讓你委屈了！如此牙尖利，昨晚在綺華宮，倒一句分辨也說不出來。”

　論及此事，青梔想了一夜，已經平靜了好些，淡淡地道：“臣妾除了‘冤枉’，還說了盼皇上能給臣妾一個機會，臣妾相信無辜者必有沉冤昭雪的那天。”

　衛景昭最恨這種無所謂的表，拂袖坐回原來的位置，“朕原本還想相信你，見到你這般咄咄人的模樣，多半也明白了平日里你背著朕是如何撒潑。”他頓了頓，仿佛有些艱難地續道，“朕從此不會再見你，你最好給朕在出云閣里安分守己，潛心抄經，日夜祈求盈真九泉之下有知，能夠原諒你。”

　不知道為什麼，說完這些話，衛景昭覺得心里有些茫然無措，好像失去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青梔立在原地，一雙黑的眼眸定在衛景昭上，“這樣正好，臣妾清清爽爽的一個人，卻總要污蔑欺侮，憑什麼？不必皇上說，臣妾自會在出云閣里過完后半輩子，亦會遵太后與皇上您的諭旨，天天誦經抄經。但臣妾不是為了純孝皇后枉死，而是為了臣妾的孩子祈福。”

　衛景昭也看著，半晌從中滾出四個字，“死不悔改。”

　青梔嗓子干，“臣妾并未做任何違背良心的事，關乎純孝皇后的罪孽，與臣妾無關，更不該臣妾來還。”見衛景昭還要說話，青梔盈盈拜下，雖然聲音略有沙啞，但襯著憔悴的面容當真惹人心疼，“君安是你的親生骨，你自然不會遷怒于他。但是從今日起，我與你不相見，不相知，不相伴，不相惜。景昭，愿大順國運昌隆，愿你安康。”

　衛景昭的手地蜷了起來，臨到最末道別，還是了昔日的稱呼。

　他靜靜地看著青梔拜了三拜，起遠去，除了妙曼孤傲的背影，再沒有留下任何話語。

　這一天，沒人進得去綺華宮，聽聞趙和趙公公這樣的前紅人小心翼翼地進去送茶，被衛景昭直接吼了句“滾出去”，連帶著茶碗也兜頭兜臉地砸了出來。

　好在趙和心思明得很，知道這怒火并不是對著自己發的，但依舊十分憂愁，喃喃地慨，“沒有了瑾嬪娘娘，往后皇上生氣用不下膳，咱家該去找誰啊……”

　且說青梔被帶到出云閣時，臉上的紅腫還不曾消散，著實把梳月唬了一跳，急切地問：“小姐，這是怎麼回事？咱們這兒沒有化瘀的藥，奴婢去和守門的侍衛討討看。”

　“罷了。都到了這個地步，往后要更加小心地活著，何必為了這種小事去麻煩別人，過些日子傷就會自己好的。”青梔搖了搖頭，也沒功夫打量周遭的環境，只覺得心俱疲。

　特別是離開猗蘭殿后，有一種不可言說的痛苦，四面八方地涌過來，夾擊著。這種痛苦比當初與慕懷風告別，更加讓人難。

　匆匆洗漱后，青梔掀起了被褥。梳月見自家小姐確實是累了，也只好掩住心頭的疑不再多問，把被子攏好，吹滅蠟燭，便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黑夜里，青梔卻緩緩睜開了眼睛，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十分疲憊，卻忽然睡不著了。借著月，靜靜地看著出云閣。

　這閣子很小，只有兩間屋子，青梔睡的自然是較大的，梳月那邊約只能放一張床。桌椅與床褥倒是新的，方才也注意到并無落塵。青梔想，大約是趙和囑咐人置辦打掃的。

　以后，自己便只能呆在這個小小的院落了。這里的天空，比錦繡宮的小多了。

　青梔苦笑，曾經還嫌棄這后宮錮了自己的自有，殊不知真正被錮自由，是這樣一番滋味。

　正琢磨著心中的事，青梔忽然聽見隔壁有極小的敲門聲，不免又警醒了幾分，剛要起床去問問，“吱呀”一聲，梳月開了門，驚呼道：“小，小相子？”

　小相子趕“噓”了一聲，“我的姑，主子是不是睡下了？你這麼大靜，不怕吵到？”

　梳月只是萬萬想不到夤夜造訪的會是皇上邊的人，所以十分驚訝，經過了提醒后馬上降低了聲音。奈何出云閣太過簡陋，隔音也不甚好，青梔把二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是我的不是。小相子，大半夜的，你過來做什麼？”

　小相子道：“師傅讓我給娘娘送藥來。”

　梳月機敏，立刻猜測，“莫不是祛瘀消腫的藥？”

　小相子道：“正是。但是師傅與我說，別告訴娘娘。”

　梳月的語氣有些黯然，“我明白，趙公公到了這份上還記掛著娘娘，已經是他心地良善了，畢竟這會子恐怕沒有人愿意與我們扯上關系。”

　小相子顯然是過了叮囑，沒有毫不敬，“梳月姐可別這麼說，就我知道的，雅昭儀、賀婕妤、孟才人，都記掛著娘娘呢。師傅不讓奴才說，好像只是因為皇上不許說。”

　梳月怔了怔，半晌才說話，“藥是皇上賜的？皇上還記掛主子嗎？”

　小相子似乎輕輕打了自己一下，“以前與小順子梳月姐都是無話不說，這會兒當真是說了，待會兒回去又要罰。”

　梳月道：“罷了，我便當不知道，也不會告訴主子的，反正你也鬧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若是多說了，徒惹主子傷心。”

　小相子趕道謝，又道自己奉命而來不能久留，便告辭離去。

　青梔翻了個，靜靜地看著斑駁的墻壁，知道自己今晚將會徹夜無眠。

　而這一天，除了曾經盛寵的瑾嬪去了出云閣，錦繡宮西配殿大大小小的奴才們也被塞回了務府，一起重新分配出去。

　宮里許許多多不文的規定，其中有一條就是，主子犯了事，跟著的奴才也撈不到什麼好，被分出去的人都被點到別的宮里做最底層的事，怡芳和小順子也不例外。

　事有湊巧，因著賀夢函晉了婕妤，雖然封號還沒有擬定，邊的人也該添補了。怡芳和小順子恰巧被分至了聞香閣，雖然一個做雜務灑掃一個倒洗夜壺，都是很低賤的活計，卻總比分到婉昭儀、安嬪那里好多了。

　怡芳至此，都還不能相信自己的嵐秋姑姑背叛了主子，整個人有些傻愣傻愣的。小順子與同病相憐，做活做到亥時，旁人都已休息，他兩個結伴往下人房走時，不免說道：“今天若不是我提醒你，你就要把落葉往大路上掃了。”

　怡芳邊只有這麼個舊人，當下也就把心里話說了出來，“小順子，我不是不會做灑掃的活，才跟主子的時候，我也就是個掃院子的。我是真想不明白，嵐秋姑姑為什麼會這樣，不是一直在告訴我們，要忠于主子，什麼況下都要護著主子嗎？為什麼說變就變了。”

　小順子從昨天的震驚憤怒，到今天的擔憂掛心，雖然已經沒有扯著嗓子咒罵嵐秋，那記恨是不會的，聽了怡芳的話，當即就說：“你還念著做什麼？主子對我們怎麼樣，你也知道，從來不打不罵，西配殿有什麼事都是主子扛著，逢年過節的打賞也從來不，結果呢？竟被邊的出賣！我都不知主子該怎麼傷心，若是讓我小順子見到嵐秋，我必不饒！”

　最糾結的要數怡芳，一直跟著嵐秋學習如何在這個宮里生存，如何把每一樣活都做到能夠討主子歡心的地步，嵐秋對于來說，就如同家人一般。

　可是青梔在心里，與嵐秋是同樣的地位。從第一眼見到青梔開始，就認定了這個主子。青梔視如妹妹，便視青梔為姐姐。

　“不行，小順子，我得想法子去趟慎刑司，我得問問嵐秋姑姑，為什麼要這麼做。姑姑要是悔過了，趁著這事兒才發生，還能翻案。”

　“你還姑姑！”小順子提高了幾分聲音，看到怡芳垂頭喪氣，不免又放緩了語氣，“嵐秋現在在慎刑司，那里的人都聽趙公公的，咱們有多大的面子，能求到趙公公，說服他放咱們進去？”

　怡芳握了握拳，“若是想也不想，那就全然沒有機會，明兒天一亮，我就去乾明宮附近等趙公公，小順子，你幫我個忙，若是管我的嬤嬤問起來，你幫我打個掩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