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晝短。將士歸營,魏劭城,天已經黑了。
信邸大門前火杖幢幢,他披還掛著一層冰凌的沉重鎧甲,踏著腳底咯吱作響的積雪,大步登上臺階的時候,剛才到城門迎他歸來,此刻正與他同行的魏梁忽然想了起來,疾走追了上去,附過去低聲道:“主公,喬到了!居羽舍已半月有余。”
“據鐘媼言,喬殊靜,白日多閉門不出,日暮偶登檀臺停留片刻,覺察并無異樣,故未加阻攔。”
他說完前頭的話,又補充了這樣一句。
魏劭不過淡淡地唔了一聲,腳步半分也沒有停,徑直便過門檻,往平常居住的舍走去。
魏梁目送他的背影,見他走出去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轉頭了一眼后羽舍的方向。
隔著重門,站在這里,并不能到那里,只能見到近旁檀臺朝天而起的那個巨大黑影,在夜中看起來,就仿佛一尊蹲伏在地上的巨,隨時可能騰沖而起似的。
“吩咐鐘媼預備下去,明日就行婚禮。”
他收回目,忽然說道。
“明日?”魏梁一怔。
“怕預備不及……”
“一切就簡。”
魏劭轉繼續朝前而去,沒再停留。
魏梁目送他的背影,遲疑了下,回匆匆去找鐘媼商議。
……
那兩個很的仆婦,經過這半個月的相,與春娘漸漸悉,春娘多也能從們那里套出些話了。
據仆婦所言,鐘媼是魏劭祖母徐夫人邊的人,來到信都也沒多久,目的就是備辦魏劭和小喬的婚禮。而魏劭前些時候之所以不在城中,是因為博陵那邊又起了戰事,現在獲勝而歸。
這年頭,世將至,地方軍閥各自為大,除了數像前冀州牧高棠那樣沒等實力攢夠就主跳出來當讓人當靶子打的特例之外,各路諸侯,譬如魏劭這樣的,表面依舊還是漢室之臣,須聽命于天子。至于相互之間的對壘,那完全就是誰槍桿子誰說了算,朝廷早無力約束。
小喬對魏劭干什麼去了其實并沒什麼大的興趣。來這里窩了半個月后,他終于現,現在最關心的,就是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正常的話,按照兩家先前議定,這會兒也該進最后、也是實質的一步:婚禮。
“君稍安。魏侯既回,事便好說了。明日我便去尋鐘媼,問婚期到底定在何時。”
春娘見小喬仿佛怔忪著,以為心焦,便聲安。
“君開門!”
恰好這時,門口傳來一個魏家仆婦的聲音。
春娘握了握小喬的手,過去打開了門,卻意外地看到那個已經有些天沒臉的鐘媼來了。
鐘媼進來后,朝小喬行了個禮,直起說道:“君侯已回,婚期便在明日,婢特意前來讓君知曉。”說完再欠了欠,掉頭便走了。
……
魏劭剛剛才回來,這會兒通知竟然就下來,婚禮要在明天舉行!
這未免也太快了!
小喬一時仍反應不過來,錯愕著時,一旁春娘和侍卻立刻就變得喜氣洋洋,依次來向跪拜道賀。
小喬理解們的想法。
人都到了這里了,等的就是一個結婚儀式。只有有了儀式,才真正為魏家媳婦、魏劭的妻子。了這一步,前面哪怕已經過了再多繁文縟禮,的份也始終不上不下,就只能這麼尷尬地吊著。
所以聽到這個消息,們都松了一口氣。
小喬面笑容,一一接了們的恭賀,心卻一言難盡。
婚禮在即,毫無變數了。一旦正式結為夫妻,也就意味著從今往后,自己命運要和這個名魏劭的男人綁在一起了。
他是否會如所知的前世那樣,用對待大喬的方式來對待自己?
如果是,該如何自?
這個問題,從第一天離開兗州上路開始就翻來覆去地在心里想著。但是直到現在,也依舊沒有答案。
……
春娘的歡喜,并沒有延續多久。因為很快就知道了,這個婚禮,完全沒有預期中使君之應該配得到的周到和隆重。
想想也是,不過一夜功夫,又能準備出什麼東西?
春娘忍住心里的酸楚,不敢在小喬面前表,唯恐惹傷心。一邊服侍浴,一邊面帶笑容地說,婚禮將在韶堂舉行,會有眾多貴賓觀禮,最重要的是,魏侯年輕而英俊,勇猛而果決,城中單單只遠遠瞥他一眼便慕上他的姑娘數之不盡,但打聽到,他邊似乎并無寵的姬妾。
“君至此,魏侯怎能不加喜?”
春娘一遍遍地用馥郁的香膏為抹綿的,目落在好的段上,語氣里充滿了贊和鼓勵。
小喬在春娘和侍的服侍下,從頭再次重復了一遍那日離開家前的程序。
出浴、穿、梳頭、裝扮。站在鏡鑒之前,著鏡中那個綠鬢如云鮮艷如花的新婦,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
周禮,“婚”本為“昏”。
日暮西斜,信宮里那座已經沉寂許久的檀臺從底至頂,燈火依次亮起,在夜幕的襯托下,遠遠去,猶如一座燈火輝燦的寶塔,更顯巍峨。
城里的人們仰頭著,爭相傳送著一個消息:君侯大婚,就在今夜。
韶堂的廊道上,也升起了一盞一盞的紅燈籠,大堂燈火輝煌如晝,中間那張黑漆金髹的闊大幾案上,整齊擺放著婚禮所用的黍、稷、牢(葷菜)、菹、醢、湆,前來觀禮的賓客也冠整齊,按照序位跽坐在鋪設于幾案后的矮榻上。他們一邊和旁的人低聲談,一邊等待著吉時的到來。
這些人里,大多是跟隨魏劭到此的部曲家臣,也有信都的當地吏。他們也是白天時才剛剛知道這個婚禮的。雖然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先前就知道魏劭要和兗州喬聯姻,但婚禮來的這麼快,還是令人驚詫,畢竟,昨晚這個時候,魏劭才剛剛從博陵的那場戰事中回來。
關于兗州喬家與魏家的舊事,在座的諸人大多都是聽聞過的。正也是如此,魏劭和喬十年后的聯姻,才更令人浮想聯翩,對那個喬,未免更是懷了些好奇,都在等待著片刻之后的面。
吉時到了,小喬了禮堂。
當雙手上下平持在腹,輕舒廣袖,出現在賓客面前時,原本還響著輕微嗡嗡聲的禮堂,忽然就安靜了下來,許多雙目了過來,齊齊地落到的上,有審視、有驚艷,也有不能為人所知的心懷叵測。
小喬并沒覺到張。微微垂著眼皮,目安靜地落在自己腳前的那一方地面上,隨著耳畔禮抑揚頓挫的贊禮之聲,在四周那些目的注視下,被兩個伴人引著,不疾不徐地前行,最后走到堂中那張幾案的前面,距離還有幾尺的時候,停了下來。
的對面,立著一個人。
清楚地覺到了來自于對方的兩道目——不同于側旁那些能夠完全忽略的目,這個人的目直視著,毫無避諱,帶著一種難以描述的迫的力量。
重重裳下的皮仿佛也應到了這種迫,周的細孔慢慢舒張,汗也似乎一地悄悄豎立了起來。
慢慢抬起眼睛,對上了對面那個男人的視線。
……
相對于他的地位和名,魏劭還相當的年輕;但相比于自己,確確實實,他是個完全年的男子了,肩膀寬闊,腰背拔,兩人這樣相對而立,被他襯的愈發小,以致于不得不微微仰頭,才能對上他直視而來的目。
就如春娘描述的那樣,他是個非常英俊的男人,著龍山九章諸侯冕服,玄纁裳,黑中揚紅,沉穩之外,面而來的威嚴。在禮的贊禮聲中,他就這麼目筆直地著和他不過一臂之距的小喬,雙目一眨不眨,目幽暗,暗的如同黑夜最深的那片黑夜。
小喬眼睫微微了一下,再次垂下了眼睛。
禮唱贊完畢,有人捧上一條紅巾,一頭放到小喬手中,一頭放到魏劭手中,二人同牽紅巾,走到那張幾案之前,紅巾被取走,二人相對跽坐在桌案兩側,在禮的引導下,依次行沃盥禮、同牢禮、合巹禮。
冗長而繁縟的一長串前禮過后,便是最后表示二人結為夫婦的結發禮。
伴人從二人發腳各輕剪一縷頭發,同結在一起。這時候,周圍的人喜笑開,恭賀聲不絕于耳。對面那個男人腰的筆直,形紋不,但小喬卻看到他線條很是好看的一側角不可察覺般地微微勾了一下。
倘若沒看錯,這分明就是一流著不耐,以及帶出幾分漫不經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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