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寧打從一開始就沒殺心。
小重山境里的許多靈魔雖然會無差別攻擊人類,但歸結底,其實不過是為了捍衛領地、驅逐侵者。
對于它們而言,突然出現的修士才是蠻不講理的那一方。
因此,除非生死攸關的要關頭,其余時間都不打算直接下死手。
人面蝎被一頓天花墜地夸,沒想到居然十分用。別別扭扭冷哼一聲后,不但指明了出口,還在寧寧的地圖上標出天心草所在的位置,便于前去尋找。
等離開那綠慘慘森森的溶,寧寧才算是真正了小重山。
位于半山腰上,放眼去,能見到四周層層疊疊的山巒。
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皆是一片悠然碧,遠濃霧掩映著青山如眉,近鳥語花香,鶯鶯燕燕四鳴啼,銜來樹葉淡淡的香氣。
人面蝎指的地方離很近,只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寧寧便順利抵達目的地。
這是懸崖邊一被巨石擋住的小角落,石塊與旁邊的山壁合,只留出僅容一人通過的狹小隙。
隙被藤蔓與枝葉遮擋,不留心觀察便難以發現。如若開植被過隙看去,另一邊也不過是塊十分狹窄的小空地。
尋常人見此大多沒了興趣,卻萬萬不會想到,如果穿過隙朝右側看去,會發現被巨石遮擋的角落里,生了株通雪白、擁有四片心形葉子的靈植。
——傳說每一片葉子都能解百病的天心草。
寧寧沒料到的是,當掀起巨石旁邊厚重的藤蔓,居然在石頭后面聽到了一道陌生的音。
那聲音極為輕,不知是出于害怕還是張,說話時輕輕發著抖:“前輩,我家人生了重病,若是沒有天心草救命……”
沒說完,就被另一道明麗張揚的嗓音毫不客氣地打斷:“你這借口我見得多了,與其費盡心思騙我,不如想想該如何接下這個對子。”
這麼的地方,居然有兩個人?
寧寧心下生疑,把腦袋探進去。
巨石后面還真站了兩道影。
其中一個有些印象,正是流明山里那位從不和陌生人講話的云端月;另一名子二十多歲的模樣,五平平卻氣質超塵,似笑非笑地靠在后石壁上。
察覺到生人的氣息,兩人同一時間轉過頭來。
云端月像了驚的兔子,在極其短暫的對視后立馬垂下眼睫;倒是那人一副主人做派,大大咧咧地笑了笑:“也是來取天心草的?”
見寧寧點頭,立馬粲然道:“我乃石中之靈,在此陪伴天心草已有百年,要想帶走它,得先問問我的意思。”
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拒絕意味,寧寧明白有戲,很上道地詢問:“前輩的意思是?”
“這破地方很是無趣,這麼多年,我唯一接到的人間件,就是本不知誰落在這兒的《拈花對》。”
石中靈對的配合很是滿意,揚起邊:“可惜我看了那麼多年的對子,卻找不到有人來對。今日我出上聯你作答,要是能對上來,便將這株草拱手相讓。我不欺負你,允許平仄與意境皆不深究,只需字到即可,如何?”
這居然還是個非常文藝的妖怪,大概算是孫悟空的遠房親戚,都是石頭生的。
寧寧點點頭,看向旁的云端月:“你先來的,我不隊。”
云端月還是低頭沒看,僅僅是被搭了句話,耳便涌起不自然的薄紅,抿了抿。
“這姑娘對不出來。”
談話間,一本泛黃的舊書出現在人手中,在書頁翻的沙沙聲里,石中靈不不慢的嗓音響起:“先來個簡單的,魑魅魍魎。”
寧寧口而出:“餡餅餛飩。”
清楚到,石中靈角的笑僵了一下。
但對方好歹是塊被文學熏陶長大的石頭,很能沉得住氣,頓了頓,又道:“小道西風瘦馬。”
寧寧不知道想起什麼畫面,肚子低低笑了聲:“大盤東土牛。”
石中靈:……
石中靈氣極反笑:“你這丫頭,怎麼句句離不開吃的?”
寧寧一本正經:“不是說好平仄和意境都不深究嗎?只要對上字不就得了。”
倒還理直氣壯。
石中靈許久沒與人詩作對,這回好不容易遇上一個,結果卻是名刺頭。
既然這樣,那就加大些難度。在更高級的對子里,不信這姑娘還能在對仗工整的前提下,繼續擺出一堆吃吃喝喝的玩意兒。
“我的第三對,寒塘渡鶴腳。”
對方果然愣了半晌。
想來這姑娘也只是有點小聰明,一旦遇上難一點的句子,就難免原形畢——
這個念頭堪堪劃過腦海,還沒完全浮現出來,耳邊便響起清脆的嗓音:“熱鍋燉豬蹄。”
石中靈的臉搐了一下。
熱對寒,燉對渡,豬蹄對鶴腳,不但偏旁字形相對,詞義詞居然也十分合拍。雖然乍一聽來沒什麼問題……
但總覺得,自己的上聯臟了。
——怎麼想都有燉豬蹄的味兒啊混蛋!你上輩子是個鍋嗎!腦子里天都是吃吃吃!
“你、你這丫頭!”
石中靈咬了咬牙:“平仄意境皆是錯,倒像是在玩無對!”
所謂無對,是對聯中一種極為特別的格式,不要求上下聯容相關、語法結構對稱,只要求單字對仗。因此看上去難免別扭稽,產生一種奇詭莫測的落差。
比如曾國藩作過“公門桃李爭榮日,法國荷蘭比利時”;民國時期亦有“三星白蘭地,五月黃梅天”。
歸結底,這只是對聯中的末流技法,一種咬文嚼字的文字游戲。
“無對怎麼了?無對多好玩啊。”
寧寧承認得大大方方:“赤貧對烏有,借口對還,水手對火,木耳對花心——你不是說字對上就行?”
石中靈被說得啞口無言,等深呼吸緩和了中無可奈何的悶氣,才繼續道:“再來!映山紅映山紅。”
映山紅乃植名,“映”字亦可單獨作為詞用。
說罷抬眸瞪一眼寧寧:“不許說燉豬蹄燉豬蹄,烤鴨掌烤鴨掌!這聯意境得一樣。”
“……哦。”
寧寧臺詞被搶,一時間有些失落,看站在原地神低迷的模樣,石中靈不由從角勾出一抹得意的輕笑。
這回耍不了小聰明,總該無計可施了。
“這聯很有意思,只是我才疏學淺。”
寧寧的聲音如所料輕輕傳來,人笑意更深。
其實這小姑娘還算有趣,無對雖是末流,能被玩得字字帶食也不容易。要是待會兒甜一些,要想得到天心草,也并非不可能。
想著頗以為然地點點頭,沒想到同一時間,還是那道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只想出來兩個,不過都有些紕。”
石中靈猛地抬頭。
“首先是‘迎春花迎春花’,以花對,從意象來看,符合上聯山花爛漫的景;映山紅開在秋天,一春一秋,同樣是遙相對應。只可惜‘春花’與‘山紅’的詞不是很搭,了一敗筆。”
寧寧慢條斯理地說:“其次是‘虞人虞人’,虞字通娛,以花取悅人,雖然也有靈活潑之,但比起上一聯,還是差了一些。”
石中靈微微張了,緩聲道:“不錯。”
“既然前輩這麼對對子,恰好我家鄉的一位先生寫了個對子,被稱作下聯難尋的絕對。不知前輩想不想試上一試?”
見人眼眸發亮,寧寧笑了笑:“上聯是,‘小東西’。”
這一聯看似簡單大白話,實則是場極有意思的文字游戲。四個“”字包含了三種詞義,更不用說還要考慮疊詞和句子的連貫。
在寧寧原本生活的世界里,數百年里的后人千對萬對,也不過對出個“史書書書書古今”。
上聯一出,石中靈果然神收斂,蹙了眉垂頭深思。
然而左思右想,怎麼也答不出來,沉片刻后大笑一聲:“妙哉……妙哉!我本以為讀《拈花對》,便不會再被對仗煩擾,結果還差得很遠。也罷,今日算是你勝了我,天心草你就拿去吧。”
寧寧被夸得紅了臉,連連擺手:“這對子不是我寫的,更何況我也對不來,只是借用了前人的東西,談不上贏的。”
石中靈面不改,指尖悠悠一指,角落里的天心草便憑空浮起,直直飄往不遠的小姑娘手中。
寧寧總覺得之有愧,又向講了幾個類似于“煙鎖池塘柳”、“游西湖提錫壺,錫壺掉西湖,錫壺惜乎”的千古絕對,聽得妖嘖嘖驚嘆,眼睛瞪得像銅鈴:“小友故鄉的先生們真乃神人!”
寧寧比自己了夸獎更開心,連連點頭應和:“那當然啊!我家那邊的人都很好的,大家都超級超級厲害!”
石中靈得了許多上聯,心滿意足地回到巨石中,一剎間便無影無蹤。寧寧低頭打量一眼瑩白的天心草,沒有察覺旁異樣的眼神。
云端月眸一黯,下意識攥邊。
來小重山境,唯一目的就是取得天心草,好不容易問遍山中懂得人言的靈,才終于來到此。
沒想到石中靈考驗人的方式竟是完全不擅長的作對,更不曾料到,天心草會被另一個人搶先拿去。
都是技不如人。
可是……
藍暗自咬下,抑住狂跳不停的心臟,用微不可聞的聲線開口道:“姑娘,天心草——”
話音未落,便見到一只突然到自己面前的瑩白小手。
握在手中遞給的,竟是兩片晶瑩剔、仍然沾有朦朧水的……
天心草葉。
饒是向來面無表的云端月,也不由瞳孔驟。
這是……要把一半的天心草拱手相讓?
在云端月的認知里,這種事純屬天方夜譚。
所知道的修道之人,無一不是為爭搶資源斗得頭破流,甚至做出各種傷天害理、奪人機緣的丑事。天心草乃有價無市的珍寶,而們只不過第一次見面,眼前的劍修居然……
居然毫不猶豫就送給了?
“我聽見你和那位前輩的對話了。”
未曾謀面的陌生小姑娘眸真摯,晶亮的杏眼像顆黑葡萄,單純得不含雜質:“希你的親人平安無事。”
居然是因為那番話。
可就連石中靈都說過,那種借口已經聽了不知道多次,早就不信了。這姑娘看上去是個聰明人,怎麼就毫無懷疑?
“我聽說你不會主跟人講話,要是為了它出言相求,一定是形勢迫。”
寧寧看出心中疑,咧笑了笑:“就算你在說謊,我也沒虧啊。反正已經得到了天心草,一兩片就夠了,要是因為懷疑耽誤了你家人的命,那才是真的糟糕啦。”
眼前的天心草又向靠近了一些。
云端月忍住眼眶泛紅的沖,指尖輕著將它接下,幾乎用盡了里的所有勇氣低聲開口:“多謝。”
沒人會知道,這段日子有多麼煎熬。
雖然被稱為流明山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樂修,云端月的年其實狼狽不堪。
為大族庶,又偏偏得了不敢與人談的心病,爹爹冷落,娘親只當是個毫無用的工,只有愿意像對待常人那樣與相,教小孫識字、彈琴和紅。
如今病重,唯有天心草有續命之效。滿心憧憬地來,在見到寧寧握住天心草的瞬間,所有希都被碎絕。
可如今卻有兩片小小的葉子,出現在手心之中。
陳樂的名號很多。無論哪一個拿出來都可以嚇死人,比如陳六國,陳閻王,陳宗師。可陳樂卻偏偏喜歡自己個兒倒插門女婿的名頭,愛不釋手。因爲師父他老人家從小就告訴他,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胃不好,就該多吃軟飯。這他孃的纔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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