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沈鹿,聽起來是不是特像“神鹿”?
名字是祖父取的,祖父這個人呢,以我小孩子多年的經驗來看,他就不是什麽好人。
其他且不說,就說我這個名字吧,他自己的名字倒是很好聽,非得把我的名字取得這麽怪異。
可我每一次找祖父強烈抗議,祖父總是說,要怪就怪你爸不是個姑娘,不然這名字落不到你頭上。
明明這麽難聽的名字是他老人家取的,最後卻把責任都推給我爸。
啊,說到現在,我忘記介紹了。
我祖父,沈修瑾。
聽說他年輕的時候特別有魅力。
我祖母,簡。
我有時候很納悶,怎麽這兩個八竿子看起來一點都不相配的人,就走到一塊兒了。
我祖父和祖母,在我爸還沒出世前,就離了婚。
離了婚後,我祖父未再娶,我祖母,未再嫁。
看著應該是一別兩寬各自安好才對,祖父卻極為不要臉,往祖母那兒蹭。
打我有記憶以來,祖父就上桿子討好祖母。
我煜行爺爺說,你祖父這輩子就沒給誰低過頭,做派特強,別人都怕他。
可我怎麽看,都覺得我煜行爺爺說的不靠譜。
我祖父要真這麽牛,怎麽我祖母一個瞪眼,他就乖得和家裏大金一樣?
再說了,你見過哪個特牛叉的男人,有一手堪比五星級大廚的廚藝?
自打小起,祖父的廚藝,絕頂的是家裏最好的,比家裏聘用的酒店大廚還要好。
祖父晨起就去遛狗,回來時候,手裏就多了一堆食材。
等到祖父在廚房裏忙活一早上,祖母起床的時候,必定家裏的飯桌上,已經擺好熱氣騰騰的飯菜,不一定很盛,但卻很溫馨。
祖母十指不沾春水,便是水最多的時候,也隻是在花園裏澆澆花,祖父說,祖母這樣就很好。
我問祖父,你每天起早做飯,一日三餐,還要上班,天天如此,就是正經上班的,也還有個法定假日,您老一天不落下,就不累嗎?
祖父看著花園裏,正在吃著他親手做的下午茶的祖母,笑的跟個傻叉一樣,他老人家說:
“你祖母喜歡,我做什麽都開心。我啊,樂意寵著,最好把寵得,其他男人都看不上眼,這樣你祖母這輩子也就沒時間想著離開我了。”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小事。
我隻知道,祖父寵祖母,可以用“瘋狂”來形容。
我總覺得,祖母矯,這麽好的祖父,都不和人家複婚,我把這話和祖父說,祖父從來沒對我紅過臉,那一次,狠狠給了我屁一掌,祖父說,小兔崽子,以後再這麽想你祖母,我打不死你。
你祖母就是天底下第一好的好祖母。
記住了,以後要孝順祖母。
不孝順我沒事兒,你敢不孝順你祖母,我就下廚給你做栗子燒。
我那時候很委屈,明明我是為祖父鳴不平。
後來,我才知,祖父和祖母之間,竟有著那樣的過往。
有一天深夜,我了,下床找吃的去,路過祖母房間,門虛掩著,我好奇地往裏頭看,結果看到的那一幕,差點兒沒驚到我。
祖父他捧著祖母的腳,擱在口。
我那時候已經覺得不可思議,跑到了我爸臥室裏,開口就問:“祖父是不是個變態啊?我看著他捧著祖母腳呢,祖父有腳癖啊?”
“你祖父那是在給你祖母捂腳,你祖母不好,常年手腳冰涼,你祖父心疼祖母。看到就當沒看到,千萬不要給你祖父說這件事。”
“為什麽啊?”
“因為你祖父會罰你寫大字。”
“爸,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這是個很憂傷的故事。乖,小鹿,我和你媽還有正事要辦。”
祖父未再娶,祖母未再嫁。我兒時時候的記憶力,便是這一對不是夫妻的祖父和祖母的日常。
祖母是個言寡語的人,但每每說一句話,家裏的人,都不敢反駁。
不是因為怕祖母,而是祖父偏心著祖母,這是家裏人共知的事。
小孩兒對時間,向來沒有多大,而當我有的時候,是祖母過世的那一天。
我八歲的時候,那一年,祖母過世了。
那是初春的一天,祖母如同往常一樣,坐在花園裏那棵大樹下,吃著祖父親手做的下午茶,祖母常年最喜歡的就是那把搖椅,放在大樹下,累了的時候,就躺下小睡個午覺。
祖父會去給祖母蓋個薄毯,掐算著時間,去醒祖母。
但這一天,祖父再也沒有能夠醒祖母。
祖母便在風吹著搖椅一搖一搖之下,在萬複蘇的綠意裏,躺在搖椅上,安詳的離去。
祖母沒有什麽突發的疾病,便在這個春日的午後,安詳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離開了祖父。
我永遠也忘不了,從來剛強的祖父,老眼淚,嗚咽的哭了,長久地蹲在祖母的搖椅旁,我永遠忘不了祖父已經不再年輕的手,地握住祖母已經漸漸涼卻僵的手掌,那時候,祖父哭得像個孩子。
爸媽站在不遠,卻沒有進這個小花園,當時我不懂,爸媽難道不難嗎?
後來我才知道,爸媽是給祖父和祖母留下最後獨的空間。
祖母的喪禮並不隆重,但整個S市,有頭有臉的人家,都來了。
祖母的喪禮,是祖父一手安排的。
送走祖母之後,祖父的子骨,莫名的就開始敗壞了。
查不出病因,子骨卻弱了很多。
我爸說,你祖父他是心病。
心病是什麽?
我不敢問。
隻是祖母去世後的每一年,祖父都要抱著祖母的照片,小心翼翼地看著,就像是祖母依舊還活著。
祖父偶爾會對著祖母的照說話,好像正在與祖母對話。
又一年開春,萬複蘇。
祖父拉著我說:“像。”
“像什麽?”
“像你祖母。”
“祖父,您別難過了。”這一年,我已經十四歲了,也知曉的更多,從別人的耳邊,聽到更多屬於祖父和祖母之間的故事。
很不可思議,初聽祖父和祖母的故事的時候,我也氣,氣祖父怎麽識人不清,不識好歹,祖父也太自以為是,什麽都沒弄清楚,就枉顧一切,傷害祖母。
聽到後來的時候,又覺得祖母怎麽這麽沒心氣,要是換做我,我才不會再見祖父一麵,一麵都不行。
我隨著他們的故事心緒起起伏伏。
我怪祖母沒個。
後來我蘇夢說,你祖母讓了步,才全了那段恨糾纏的。
你祖父也學會珍惜,沒像這世上很多男人那樣,得到了就不再珍惜。
你祖父寵你祖母的那個態勢,簡直就是寵妻狂魔附。
祖父和祖母的故事,聽到最後的時候,我卻沉默了,不再怪責祖父看不清自己的真心,也不再怪祖母的不堅定立場。
正如我蘇夢說的那樣,那兩人之間,一人不再鑽牛角尖,讓了步,才有了這段最後的圓滿。
我不想,如果死磕到底,祖母打死不回頭,會不會他們之間,變了兩個不幸的人生?
“祖父,我聽過你和祖母的故事,開頭一點都不幸福,”
祖父笑著我的腦袋:“謝謝你祖母的讓步,才全了我的。你祖母不願意再嫁給我,我知道原因,還以為那點小,我不知道。”
“什麽小啊?”
我好奇的問,祖父卻笑而不語。
“對了,祖父,為什麽你這麽祖母,可是我長這麽大,就沒有聽過你給祖母說過話?
有一次,祖母還和我蘇夢和薇薇安抱怨,說你什麽都為做,就是‘我你’三個字不肯說,祖父,為什麽不肯說給祖母聽?
祖母明明那麽想要聽呢。”
祖父笑,笑聲蒼老卻喜悅,像個惡作劇的小孩子:“我知道啊,我知道想聽。”
“那你為什麽不說呢?”
祖父卻收了笑容,慎重又堅定:
“這麽想聽那三個字,我當然不能夠說給聽。
不然聽多了,聽夠了,下輩子就不想聽了,要是不來找我了,怎麽辦?
我不說,就一直記掛著,下輩子啊,你祖母,還是我的。”
說著這話,祖父笑的一臉賊壞。
祖父似乎有些疲憊,從石桌上拿了一塊點心給我,疲倦地揮揮手:“乖孩子,拿去吃。”
我是最喜歡祖父做的小點心的,當時便開懷的拿著點心屁顛屁顛跑了。
那天下午,我拿著英文原文書本找祖父去,讓他給我用純正的英倫腔讀莎士比亞,祖父渾厚的腔調,讀起英文來,特別的賞心悅耳。
“祖父,你給我讀莎士比亞吧。”我手推了推小睡在躺椅上的祖父,卻無論如何,再也不醒他老人家了。
祖父走了,在同樣的春日午後,花園大樹下,在祖母離世的那張躺椅上,如同那年的祖母一樣,在睡夢中,安詳的離去了。
祖父的手裏,著懷表,懷表裏,是祖母的照片,照片裏,祖母溫和的笑著,躺椅上,祖父蒼老的角,輕輕勾著淺淺的笑意。
天空湛藍,微風徐徐,祖父走了。
我知道,祖父走了,不抱一憾,他是追隨祖母,他這一生最珍貴的人去了。
這一生,祖父未娶,祖母未嫁,誰也不提當年事,卻過完了旁人羨慕不來的下半生。
“祖父,你去找祖母了,對嗎?”
我聽不到祖父的回答了,但我知道,祖父這一生,做的最認真的最執著的一件事,就是認真寵壞祖母。
最終,我在祖父的裏看到了他最後留下的筆記——
“沈修瑾簡,生生世世。
老婆子,我來找你了。”
我有些怔然,祖父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個“想”字,卻短短一句話,了思念至深的。
“祖父,下輩子不要再欺負祖母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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