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季九爺下樓，正遇上夜不歸宿的宋瀟。

他挑眉勾了勾，一手捻著佛珠，淡淡戲謔道。

“現在日漸長進了，回來的越來越晚了。拿爺這兒當你家了？想走就走想回來就回來。”

趙濱和韓兆并肩站在一旁，聞言齊齊看了眼宋瀟。

總覺得季九爺這語氣，跟訓斥兒子似的。

宋瀟單手兜，一臉挑剔的打量了季九爺一眼，嗤笑道。

“爺再夜不歸宿，好歹也冠整齊，可不像某些人，一大早不蔽，有礙觀瞻。”

趙濱挑著眉梢又看季九爺。

果然，自家主子爺穿了件兒白襯衫軍裝，襯衫兒領解開三顆扣子，肩窩里整齊的兩三排小牙印兒目驚心。

偏季九爺一臉孤高不勝寒的神，當著他們面兒，慢條斯理將扣一顆顆扣好了。

他看的牙一酸，抑制不住劇烈咳嗽起來，低若蚊蠅似的在韓兆耳邊哼唧了一句。

“要說狗，還是九爺更勝一籌啊。”

韓兆板著臉，道了一聲。

“你大點兒聲兒。”

季九爺聞聲看過來一眼，趙濱連忙嘿嘿一笑，從兜里掏出封信遞過去。

“九爺，佟驍的電報。”

季九爺接過，低頭拆了信封。

宋瀟見狀，百無聊賴地了個懶腰，轉往自己的房間走。

季九爺頭也沒抬，淡淡道了句。

“再等下去就進臘月了，你若是不想給圖紙，可以走了，胡家舊部的影現出來一支，我這里要準備回蘇省。”

宋瀟腳步一頓，眸了，轉回看他。

“什麼時候啟程？”季九爺默了默，將信遞給趙濱和韓兆，半晌，沉聲道。

“整頓安排得三五日吧，趁爺還在寧安城，你趕收拾走人吧。”

這麼快……

宋瀟微微蹙眉，正要說什麼，卻見門外急匆匆進來一人。

許久不見的江篙，西裝革履喜形于，進門掃了幾人一眼，視線在宋瀟面上頓了頓，晦開口。

“兵工廠有進展，你過去瞧瞧吧。”

季九爺自然點頭，轉上樓穿了軍裝褂子，帶著幾人匆匆離開。

宋瀟坐在沙發上，翹著目送幾人走遠，搭在沙發背上的手輕輕打著節拍，神莫測。

他坐了一會兒，薄微抿，站起來，大步離開了前廳。

楚蘊嫻剛用過膳，正在書房描字帖，門外一陣喧囂，就見剛離開不久的宋瀟就這麼直愣愣闖了進來。

品蓮和兩個婆子跟在后，一臉躊躇不安的看著。

楚蘊嫻定了定心神，站起，溫聲道。

“你們先下去吧。”

品蓮揪著手擔心的著。

“夫人……”

楚蘊嫻將字帖合上，清淺一笑，安道。

“宋三爺替九弟妹來取東西的，我還有幾個書上的疑問要請教他，你們出去等著吧。”

這話幾分真假，幾個下人又怎麼敢細問，三人面面相覷，磨磨蹭蹭走出書房。

宋瀟冷著臉，一把將門摔上，然后徑直走到楚蘊嫻邊。

他幽碧的狐貍眼定定瞧著楚蘊嫻，語氣淡薄。

“你跟不跟爺走？”

楚蘊嫻怔怔看著他，昨晚他在房里的沙發上睡了一夜，走時還心平氣和的。

眨了眨眼，細聲道。

“三爺怎麼突然這麼問？”

“有些事兒，爺跟你代清楚。”

楚蘊嫻又迷又不安，看著他沒說話。

宋瀟垂下眼，正要說什麼，隨手翻開了合上的那本字帖，視線及那纖秀干凈的「宋」字，話就頓在了邊。

楚蘊嫻像是剛發現他的舉措，連忙將字帖合上，奪過來擱在桌角。

這副舉像是在藏什麼，宋瀟心下微。

他默默看著，再開口時，語氣也和下來。

“爺在流城，十九歲混跡秦樓楚館，沒名分的那些不做數，外室記不清養了幾個，有些已經有兩年沒見過。抬進府給了名分的，兩房姨太太。”

他說到這兒，楚蘊嫻的臉已經白了。

他看得清楚，眼里水盈盈，眉眼黯淡，甚至倉促轉過去，裝作在書架上找書。

“三爺沒必要與我代這些。”

纖細的背影，那拒人于千里的覺，就這麼浮現出來。

宋瀟心煩的撓了撓頭，斜靠在桌邊，點了支煙。

吸了兩口，才接著道。

“規規矩矩想等爺明正娶的人，不是沒有過，但爺有耐心陪著等下來的，你是頭一個。”

楚蘊嫻著書的手一頓，一不背對著他。

宋瀟側首看了一眼，站直走到后，大掌搭在肩上，低頭看。

覺前的人子繃，他不由加重了力道。

“蘊嫻。”

他是頭一次喚名字。

楚蘊嫻閉上眼，瓣輕，捂住臉垂下了頭。

男人的嗓音還在耳邊低沉回。

“爺就要走了，之前你說你要名分，只要你點頭，跟爺走，到了流城，你要什麼都給你。”

楚蘊嫻不是不心，可記得喬綰說的話，任何時候都要收住自己的言行舉止。

一無所有，跟著他跋山涉水遠走他鄉，若是他心里不再像現在這般惦記，就連最起碼的活著都做不到，會萬劫不復的。

哽咽了一聲，緩緩抬手，堅定的推開宋瀟，清冷的聲音帶著微不可聞的意。

“我要什麼都給我，又何必等到了流城。”宋瀟蹙眉，手指掐滅煙頭，沉聲道。

“你不信爺。”

他何曾給別的人許過這種諾。

楚蘊嫻忍著落淚的沖，深吸了幾口氣，穩住緒，方才緩緩轉過，靜靜與他對視。

眉眼間神清淺溫和，低聲細語。

“三爺拿什麼讓我信你？是你紅遍布，還是你妾室群？”

宋瀟間一塞，張了張，卻被楚蘊嫻打斷。

“我現今擁有的雖然不多，可我食無憂日子安穩，我跟著三爺，能得到什麼？”

“是背井離鄉一無所有，是擔驚怕惶恐不安。”

“聘為妻，奔為妾。”

“我雖然做了寡婦，也是個清清白白的寡婦，我想要的名分，也絕不是個姨太太，或者是外室那麼隨便。”

宋瀟眉心蹙，他知道一向清高，卻屬實沒想到，是想做正室夫人。

可他想辦法帶走，已經是極難，迎娶做正妻，更是難上加難。

他猶豫了一瞬，試圖說服。

“你跟著爺，爺跟你保證，即便不是正妻，其他人也絕不會越過你。”

他費心守了這麼久的人，跟那些主上來圖他樣貌和富貴的，自然是不同的。

楚蘊嫻聽完突然笑了，低下頭，退了兩步，輕聲道。

“三爺拿什麼保證？您說其他人，包括未來的帥夫人嗎？”

宋瀟無言以對，只覺得如鯁在，心火燒的旺盛。

他又氣又無奈，簡直不知道還該許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