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老夫人看著謝氏，沉默良久，終于低下了頭，凝聲道：“好！”

　得了老夫人的承諾，謝氏“哇啊”一聲，就吐了一口，正吐落在虞窈前的玉墜子上。

　小小的嬰孩兒，躺在襁褓里呼呼大睡，里頭還吹著小泡泡，瞧著天真又無邪，許是母連心，一謝氏這一口吐出，小孩兒就睜了眼睛，黑不溜瞅的眼兒，就盯著娘，“哇啊”地哭起來。

　謝氏也在哭，與淚一齊滾落：“窈窈，我的窈窈兒不怕，不怕，便是娘不在了，也會護你周全，讓你平安長大，窈窈兒不哭，不哭……”

　一邊哄著兒，里還哼著斷斷續續不調的曲子……

　虞老夫人著佛珠：“你放心，我會護著窈窈。”

　往事歷歷在目，虞老夫人捻著佛珠的手，不知何時就停了。

　謝氏將佛坐蓮的玉墜子，親手掛在窈窈前，又對說了那番話，除了向托孤之外，也是在變著法子提醒，要善待孫兒。

　每回見著窈窈前的玉墜子，難免會想到謝氏。

　想到了謝氏，難免就會想到大兒子做的混帳事。

　謝氏生下窈窈，便知道自己命不能長久，沒法子護著兒長大，所以就沒將大兒子做的混帳事拉開旁的人知道了去。

　反而幫著一起遮掩！

　便也是算計著，是信佛的人，便是念著心中這些許的愧疚，將來會多護著尚在襁褓中的兒幾分。

　謝府的人這麼輕易就打發出去，顯然也是謝氏臨終前做了安排。

　謝氏將名下的產業，三盈利捐給族里。

　虞氏是書香氏族，是要臉子的，承了謝氏的，再加上虞氏族諸多產業也要依仗謝府，難免也會看顧窈窈幾分。

　謝氏將名下二的盈利給了府里，便是沖著這大筆的銀錢，以及兒子們的前程，不得也要多護著窈窈。

　謝氏臨死之前心機慮，謀算，就是為了替兒謀一個周全。

　當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便在這時，柳嬤嬤放輕了腳步，悄悄走進來：“老夫人，大小姐招了謝府的舊仆進府，這主仆相見，難免會說許多話，您……”

　虞老夫人沉默了一陣，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向柳嬤嬤出手。

　柳嬤嬤連忙上前一步，扶著老夫人的手臂，將老夫人打團上扶起來，兩人一道出了佛堂。

　虞老夫人將捻在手里的佛珠，一圈一圈地圈在手腕上：“謝氏的嫁妝，遲早是要到窈窈手里頭，一些事便也避免不了。”

　原是想著，等窈窈再大一些，再將謝氏的嫁妝給窈窈。

　可眼看著窈窈一天一天長大，這本事也是可見著一天一天長進，便也該清楚，有些事宜早不宜遲。

　老夫人上有濃重的檀香味，柳嬤嬤有些遲疑：“當年的事，謝大夫人自己沒聲張，便是跟前的人也都不清不楚，可到底服侍了多年，未必是全然不知，也難保謝大夫人臨死之前不會留下后手，將這事告之了跟前的人，如今這主仆相見，如果……”

　謝大夫人臨終前心機慮，為兒的前程謀算，可謂是機關算盡，也未必沒有可能。

　虞老夫人搖頭：“謝嘉跟前的老仆，一個個都是頂聰明的，當年將他們打發出了府，他們沒一句怨言，這些年時常出府里，最多尋機見一見窈窈，確定一下窈窈是不是真的好，卻沒一個往窈窈跟前湊的，你當為什麼？”

　柳嬤嬤沒說話。

　虞老夫人聲音也是淡淡的：“他們有眼睛，能瞧得出我待窈窈是十分疼，便也擔心私底下與窈窈接，會惹了我不快，讓我對窈窈心生不滿，便干脆不接罷了，便是現在與窈窈主仆相見，可窈窈還要在虞府立足，將來的前程，也不得我謀劃，他們自然也會更加謹慎。”

　柳嬤嬤也是松了一口氣：“老夫人想得明白。”

　虞老夫人微微一嘆：“當年老大與楊氏的混帳事，家里雖然遮掩的嚴嚴當當，可謝氏百日未過，老大就急娶了楊氏，這楊氏也不是別人，是老大上峰家的庶，老大日常出楊府，便是外人也都有諸多揣測，只當是爺兒的風流韻事，飯后茶談一番，這樣的事，在京里頭也算不得新鮮事，哪家不得也要有那麼一二樁的，窈窈大約也能猜到一些，我就擔心窈窈……”

　頭些年，不想窈窈與謝氏跟前的人接，便是因為著窈窈年歲小，怕有心人攛唆了去，讓窈窈與家里離了心。

　柳嬤嬤深以為然：“大小姐是個知道的好歹的，也明白這些年是誰護著，對好。”

　虞老夫人垂眼睛沒說話：“到底還是我虧了們母倆，都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如今這半截子也要了土，再多的謀算也該放下，便也只盼著窈窈能好，也能全了與謝氏婆媳一場的份，與窈窈祖孫的份，也能彌補些我當年……”

　后頭的話，已經輕不可聞了。

　虞窈抱著岳嬤嬤呈上來的信，回了窕玉院。

　春曉見小姐面凝重，心里有些擔心：“小姐……”

　虞窈仿佛沒聽到，沉默著，走進書房里，坐到了桌邊，又將抱在懷里的信打開，一頁一頁地瞧。

　瞧得很慢、很慢，幾乎是逐字、逐句，反反復復地瞧。

　春曉瞧了一眼斗，小姐看了半個時辰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封信終于到了最后一頁，虞窈定定地瞧著信末的落款——

　虞謝氏嘉絕筆！

　輕著眼睫，久蓄在眼眶之中的淚，轟然濺落在落款之。

　虞窈慌神了，連忙用袖子去拭，當信紙上的墨跡暈開了，這才反應過來，不能用袖子拭，可落款已經多了一團烏的墨漬，于事無補了。

　虞窈忍不住紅了眼眶，眼淚無聲無息地淌落：“娘。”

　春曉打外間探進頭來，瞧著小姐怔然地坐著，悄無聲息地哭，淚珠兒跟決了堤似的，不停地往外淌著。